他们在餐厅的财务室找到了艾斯玛，她刚刚为娑娜做完治疗，而后者平静地睡着了。

因为森林与自然的力量，她的样子没什么变化，但装扮同上回见面的时候不同了。要不是那颗蓝宝石眼球，乔斯林肯定认不出眼前的这位女士：她身穿为女性改良设计的那种衬衣、马甲、马裤与长外衣的四件套，淡棕色的靴子被擦得闪闪发亮，鞋帮的三颗银纽扣上还有金丝纹饰。她的头发盘了起来，只从鬓角垂下卷曲的两缕，还缀有两条镶嵌着小颗红宝石的金线耳环。

她将治疗所用的器具收进她的挎包里，打量乔斯林与阿曼达，然后露出微笑：“我肯定是在这边少数的几个在二十多年后见到你们却还觉得就跟前几天一样的人之一。你们这回来打算待多久？一切都不同了对吧。”

乔斯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的确不同了。”

“啊，你说这个？”艾斯玛看了一下自己，“现代化的力量。我挺想继续保持森林之子的传统的，但作为代理镇长，在罗伦佐·塔夫里斯正式就任市长之前，我总得做出恰当的表率。你知道有一段时间挺难熬的，不死者加入进来的那段日子。我得叫人觉得他们的镇长是跟他们站在一边儿的，而不是跟那些不死者一样，是与他们不同的异类。说说你们吧——这回来打算干嘛？”

“做点儿准备，到那边去。”

艾斯玛背上挎包：“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忍不住也到那边去瞧瞧的。”

“我打算在那边找一找赛温留下来的痕迹。罗伦佐干得怎么样？他把那边的情况都整理好了吗？”

艾斯玛吃了一惊：“找一找赛温留下来的痕迹？你知道那边跟这边不同吧？这边由时光之井控制着，而你去了那边，哪怕只待上几个月，这边也会过上好几年。到时候她——”

“我们俩打算一起去。”阿曼达说。

艾斯玛看了她一会儿，又看看乔斯林：“好吧。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真伟大啊，爱情的力量。行吧，咱们去见见罗伦佐，看看他能帮上你什么忙。”

……

乔斯林见过罗伦佐一次，那是在同意任命他为魔鱼市的市长之前。实际上上回他带阿曼达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儿：夜袭群陆玖四⑨三陆①三⑤奈瑟·罗切斯说他在帝国那边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于是乔斯林立即跑了回来，想要看看是什么人能叫一位死神感到惊诧。

然后他意识到，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差不多是在奈瑟最引以为傲的方面击败了他、并叫他感到打心眼儿地钦佩了——他是一位卓越的神秘学家。

帝国人在神秘学方面取得的成就远非北方法师公会可比，甚至艾洛伦历史上那些最伟大的操法者们在帝国人面前都变成了那种“仅在某一领域取得特定成就但在整体上仍旧偏科严重”的学徒式的人物。

这种成就的一个表现就是，帝国人已经不把“神秘学”称为“神秘学”了，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大体上掌握了世界运行的基本规律，将一切令人疑惑不解的问题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即便还有一些问题就连他们也无法做出合理解释，但他们会觉得那仅仅是因为还尚未对其进行深入研究——就好比你分别去问一个未开化的野蛮人与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市民“二十六乘以十九”等于多少，虽然他们都会回答不清楚，但区别在于，前者是的确一无所知，而后者可以通过规范性的计算来慢慢解决这个问题。

因此，帝国人将“神秘学”命名为“规律学”，而罗伦佐·塔夫里斯就是一位现存的伟大规律学者。奈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面临生命危险——一伙儿人打算把他给烧死。他用两个简洁的规律学问题吸引了奈瑟的注意，并被他给带回到这边来。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乔斯林发现他没有上回那么拘谨了，确切地说，应该是他变得充满烦恼了。这是因为他正试图说服奈瑟与艾斯玛通过一项“休假法案”。

“我听说过，在您成为神祇在之前也是一个操法者，也对规律学有所涉猎。所以您肯定能理解这么一回事——在各种试验中，我们经常需要等待。花上几天、几十天、甚至数以年计的时间去等待一个猜想得到证实。”罗伦佐在他的办公室里，皱着眉对到访的三个人说，“这种等待真是要命——这不是一个比方——在这个过程中所虚耗的时间不就是生命吗？”

“但现在咱们都知道有一个解决办法了，就是我面前的这份休假法案。举个例子：我现在正在研发一种新型的秘能水晶。喂，过来。”他对身边的一个炼金傀儡招了招手，后者立即走到他身边。罗伦佐站了起来，打开它的胸腔，于是在铁板之下，一枚透明的秘能水晶显露出来。

但不是北方法师公会的那种一整块的，而是由无数片层层叠叠的羽状水晶薄片所攒簇起来的核心，看起来仿佛一件精美绝伦的水晶工艺品。

“现在，能叫他们动弹的一切都藏在这里面，所以它被叫做核心。尽管我们做了诸多努力，但它仍然挺容易出问题：受到猛烈冲击、从高处跌落、过高的温度，都会叫它完全失灵。因此我在琢磨一种新材料，由帝国那边没有的东西制成，介于水晶与橡胶之间，更加轻薄、有延展性，同时非常坚韧。要是这事儿成功了，我们就不需要核心了，而把类似的东西弄进骷髅的骨骼里，它们会像骨髓那样受到保护，而且能填充更多的魔力。”

他把不死者胸口而铁板安了回去：“但是您看看我吧。上回见到我，我多大年纪来着？我那时候觉得精力充沛，做一切事都迅速而高效。可现在我六十多岁了，已经开始记不住某些事情了。在这么二十多年里我都干了什么？管理一个城市？天哪，这事儿谁来干不行？”

艾斯玛打断他：“我们尝试过，市长先生，你忘了吗，你选了一两位继任者，但他们把本市管理得一团糟。的确只有你能胜任。毕竟本市受过教育、熟悉社会规则，又富于同理心的人太少了。这二十多年里你的确为本市做出了卓越贡献。”

罗伦佐叹了口气：“这就是最要命的地方。我的长处压根儿就不在于当一个官僚、进行行政管理。我是一个规律学家！就像我说的，这些日常事务已经耗费了我大量的生命，同时我还得进行研究。比如现在我就要花上将近两年的时间来等待一个结晶过程的完成。”

“但是，如果可以通过这份休假法案，那么明天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我到外面去，到你们的艾洛伦去，等上一两个月再回来，这里就已经过了一年——或者要是时光之井能叫时间过得再快点，可能就只需要几天——我就能获得试验的结果，继续进行下一步了。”

“我知道有些人会觉得这么干不公平。但是，要都讲究绝对的公平，那这世界上什么事儿都干不成。或者说像我这样的人就是应该享受一点儿不公平——我敢保证两个世界上，至少目前，都不存在比我更聪明的脑子。您希望看到我这样的人把时间浪费在各种琐事和等待上吗？我完全可以取得更加伟大的成就！而且那种成就所带来的利益要远超叫我管理一座城市！”

乔斯林又看了一遍罗伦佐的“休假法案”：差不多就是要依据一系列的标准挑选出各行各业的杰出人士，然后按照其在本领域内所做出的贡献进行等级评定，再将其送出结界之外，对其宣称这是一种基于强大法术而产生的“时间福利”。这么一来，受奖励者就可以获得时间、跳过一些叫人烦恼的事情的机会、去往短期未来的船票。

这事儿乔斯林之前就想过，但还考虑到了另外几个问题：只要被送出去的人其中的一个因为什么原因跑了出去、知道一切，那差不多就等于赛温知道了一切，他没想好要不要冒这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