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勒西亚的教皇在一家私酒酿造厂的地下室里见到了乔斯林·奥维因。在此之前，萧条的街景、昏暗的光线、尘土飞扬的小巷、恶臭的气味以及所受到的底层人的粗鲁对待已经叫他在精神上觉得疲惫不堪，因此，在看到乔斯林的时候，他整个人差不多处于一种相当绝望的状态。

乔斯林本人坐在一张实验桌后，右手边的壁炉熊熊燃烧着，释放出热量与对普通人而言足以致死的有害气体，叫他在推开门的一刹那就被呛得流下眼泪。但贴身衣物上的法术在这时候生效了，柔和的力量暂时地为他滤去了烟雾与毒气，叫他勉强能够好好喘气。

在壁炉的旁边，一张条形桌边，端坐着一位女士。金发，蓝眼，好像跟乔斯林是兄妹，在相貌方面也完全不相上下。但安德鲁瞧见她的腮边有细小的闪光，仿佛脸上贴着碎钻。他意识到那有可能是鳞片。神子阿杰尔口中的“妈妈”极有可能就是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强大魔鬼，在乔斯林短暂夺取白银港控制权之后曾伴随在他身旁。

以及阿曼达·希尔，他曾经的可靠伙伴。她身上也因为法术的作用而泛着微弱的荧光，站在乔斯林的左手边，靠着一面酒柜。

三个人看着他，就好像在进行一场面试。这种情景叫安德鲁感到惶恐而局促，他都想不起来上一次经历这种体验是什么时候了。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一个失败者，还是因为对方三个人看起来的样子——现在他有点儿能理解执业法师们对于永生的执着了。不是那些“力量”、“永恒”、“不朽”之类的泛泛空谈，而就是“看起来的样子”。

三个人，无论内在如何，都因为俊美年轻的外表而显得高贵。在今天以前他完全可以因为权势与财富而忽视甚至玩弄这种高贵，可眼下，这叫他觉得更加疲惫而绝望了——他意识到至少在此时，自己好像没任何优势了。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因自己年老而肥胖的身躯而瑟缩了一下。

他跟三个人对视了一小会儿，然后关上门，意识到绝望的情绪似乎是自己最后的尊严了。于是他就带着这种情绪开了口：“我来了。乔斯林·奥维因。现在怎么说？”

三个人似乎对他的这句话感到挺满意。几乎不约而同地从安静地坐着并凝视的状态中脱离出来——阿曼达·希尔继续为她自己倒了一杯酒，女魔鬼往壁炉里又丢了几块香皂似的硫磺化合物，而乔斯林露出一个微笑：“你可以给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然后咱们好继续开会。”

安德鲁发了一下愣，但乔斯林没给他什么感慨的时间，而继续开口说话，仿佛格勒西亚的教皇早已经是这个房间的某个团队的一员，而刚刚只是走出去为自己倒了杯水。这叫安德鲁有点吃惊，同时还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他以为会遭到羞辱、折磨，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他们打定主意并不特意关注自己。

而对于一位教皇来说，这似乎本身就一种羞辱与折磨了。但他没用多少时间来犹豫。因为在听到乔斯林接下来所说的内容之后，惊讶完全占据了他的头脑，叫他甚至在过了一小会儿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墙边的一张椅子旁，在乔斯林的对面远远坐了下来。

“……所以因为时光之井，现在已经可以叫里面跟外面的时间同步了。然后奈瑟带着时光之井，又带着一部分双子团的成员到帝国那边去了一趟，意识到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乔斯林弹了弹他面前的一堆纸，安德鲁觉得那可能是一摞文件报告什么的，“这里面有一大堆推理、公式、法术原理，我没法儿完全看明白，但显然奈瑟认为他自己已经获得了一套完美自洽的理论——”

“至少在我们这边，在帝国那边，灵魂的本质都是完全相同的。但在帝国那边，由于时间的流速更快，因此造成了一种——”乔斯林低头又看了一下文件，“差异效应，就类似于我们慢慢做一件事的时候可以尽量不叫手上出错，但如果行动足够快、做得足够久，就肯定会出错——艾洛伦的时间流速不足以达到某个临界值，但帝国的超过了。于是帝国那边的某些灵魂产生振动，与艾洛伦的某些灵魂共鸣了。”

乔斯林又往前翻了几页：“关于灵魂——他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遵循一种既定的规律，就好像是用数字去排列组合，顺序没限制，位数也没限制。在这种规则之下宇宙能产生无穷个灵魂，但也因此，艾洛伦和帝国那边肯定会有一些不朽本质的构成完全相同。就是说，一个人，既在艾洛伦，也在帝国。”

他朝阿曼达努了努嘴：“就是像你这样。星界投射的原理跟这个差不多，一个人，既在主位面，又有一部分在星界。情况不同，原理一致——正常情况下这一个灵魂的一体双面彼此之间不会产生影响，但在帝国人的魔法学者试着成神并且又跑来咱们这边之后，时空就千疮百孔了，于是高流速开始向着低流速渗透——帝国人穿越过来了。”

“所以你的情况跟威尔逊完全不同。威尔逊是那边的灵魂，其不朽本质不被艾洛伦认可，因此他受到了时间流速的限制：就像一个被浸入水中的毛线团子，在水里的时候被一层空气包裹着。他的行动迟缓就是艾洛伦对其抗拒的表现。”

“但你就完全是这边的人。完全是这边的人，也完全是那边的人，所以艾洛伦并不排斥你。”乔斯林看着阿曼达，“听到这事儿你是不是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