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恐怖的念头从安德鲁的脑袋里跳了出来：魔鬼的阴谋常以神迹的形式出现。

为了避免这一点他是曾经进行过详细调查的，但现在，当他凝视着“神子”的双眼时，他意识到那一次调查可能完完全全地失败了。而当他看到“神子”也凝视着自己，并口齿清晰地说出第三句话的时候，那种“可能”就完全变成了“确定。”

“别再挑战我的耐心了。”阿杰尔，这个两岁的孩子，在一堆礼服里说话，“我快要饿死了。”

从意识中跳出来的最本能的念头是，魔鬼侵入了这间光辉而神圣的殿堂，他应当立即阻止这种行为、将其驱逐。这里有他以及数十位位高权重的高阶神官，在他们面前，再强大的魔鬼所降临的化身也完全不是对手。

但就在他要叫自己退后、转身，向台下众人发出呼喊的一瞬间，一种恐惧感攫住了他的心脏——之后呢？

对于光辉的信仰本应驱逐这种恐惧感，叫他放弃一切顾虑，但现在，安德鲁·佩特森忽然发现，曾经充斥他整个身心的信仰、叫他拥有无比自信的信仰、叫他掌握了如今所掌握的一切权力的信仰，那种对于光辉无比的虔诚和热爱，在恐惧感产生的这一瞬间，就像是一枚戳破的气泡，忽然变得无影无踪了。

于是，本该后退的他选择了更向前一步、将神子完全挡住。

有一种修辞手法挺常见：千言万语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终只汇成一句话。在这一瞬间安德鲁体会到的就是这感觉：你是谁，你为什么这么干，你怎么做到的，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要得到什么，但最终他只低声挤出来一句话：“乔斯林·奥维因？”

神子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露出那种成年人才会有的平静与严肃：“不。那是我爸爸。我只是受够了扮演一个两岁的弱智儿了，我都已经五岁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他顿了顿，往台下看了一眼：“我建议你先叫他们做点儿什么，而不是干等着？”

他的这种语气和神情叫安德鲁心里直发凉。有点熟悉，真的，他敢保证乔斯林·奥维因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他说话跟那个魔鬼几乎一模一样！他真是他的儿子！魔鬼之子！

但他听从了神子的建议——他刚才的话戛然而止，现在已经能够觉察底下的人群开始有些不安。但这么几秒钟的停顿可以被理解为深思熟虑，甚至是临时起意的宽容。于是他转过身：“没错，选择。就像刚才光辉给我的启示一样，人人都配得上一个明智而深谋远虑的选择。现在，先生们，低下你们的头，好好思考，权衡。你们有五分钟的时间去好好为自己的余生做出一个选择。”

他严厉地盯着他们，直到瞧见所有人都垂下头——在几秒钟以前这样的情景会叫他感受到登临巅峰的喜悦，而现在，当他重新转过身看到阿杰尔的时候，心里就只剩下愤怒与惊恐了。他没受到光辉的恩眷，一切都是眼前这个魔鬼之子与他背后的力量所营造出来的假象！

“——就是那种感觉。”神子接着对他说，“你为了完成一件事辛辛苦苦地忍受一切，然后，就快要结束了，这时候别人却磨磨蹭蹭起来，发表一大堆又臭又长的讲话，你知道那种感觉多难受吗？”

“就快结束了？”安德鲁低声说，“什么就快要结束了？”

神子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你的统治的终结，你的人生的末日，你的信仰的毁灭，光辉殿堂的倾……”

他顿了顿，转动眼珠儿，好像在非常努力地思索着什么，稍微过了一会儿才眼睛一亮：“……的倾塌！以及你的——”

“你在跟谁说话？”安德鲁朝他走近一步，同时再次压低声音——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圣像厅足够大，他与神子之间的谈话无法被听到。而且因为大厅本身拥有一大堆神术禁制的缘故，甚至没什么人能在这里施展神术——除非借助圣像之后隐藏的那套机构。

那套机构。安德鲁的心猛烈地跳动并抽痛了一下，那套机构。

神子好像被他这一步吓着了似的，情不自禁地往后瑟缩了一下。这叫安德鲁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他在跟什么人说话，有什么人在某个地方操控他，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一个两岁——或者像他自称的那样，五岁——的孩子能说出那些话来。

“没谁。”神子皱着眉说。

安德鲁瞪着他，沉默了一会儿：“乔斯林·奥维因。是你们在搞这些下流把戏。出来面对我！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