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阿曼达,深吸了一口气,叫自己稍微往后仰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轻微地挑起眉头,露出冷笑:“女士,在某个问题上咱们之间可能存在一些认知差异。当然,这种差异可能是由于出身不同、地位不同而导致的。譬如说金钱这种事——”
“在你们这样的商人,或者直白一点说,地下非法武装团体眼中,金钱能搞定一切,尤其当你们还为教廷中枢效力的时候——金钱与特权会带给你们一种无所不能的虚妄感。但你得明白,金钱、特权,究竟谁依附于谁?”莫瑞恩做出停顿,盯着她,给她施加足够的压力,“你们所拥有的特权在我身上并不起效。我是奥维多尼亚驻格勒西亚的使节,是奥维多尼亚王国的象征、是统治权的延伸、是尊严的具象,你该意识到你必须得对我保持足够的尊重,这样才能叫我有足够的理由不以某种手段将你们在白银港的肮脏触手全部斩断。”
他严厉地瞪着对方:“现在,在我面前坐好,接受我刚才已经表达过的歉意,然后对我说明白了——咱们就仍然还是朋友。”
对面的女人坐好了,但耸了下肩:“所以作为朋友我是不是更应该关心一下你的退休生活?毕竟你下地狱之后可能会到这么一个问题:魔鬼们发现契约登记表上没有你的名字,你的灵魂的所有者是另外一个魔鬼,而这个魔鬼碰巧还是个受到阿斯摩蒂尔斯通缉的反叛者。”
她把一枚卷轴丢在桌子上,卷轴摊开了:“那么尊敬的王权象征先生,到时候王权能不能保证你不被送进地狱折磨厅压榨成一滩烂泥?”
莫瑞恩下意识地往卷轴上看过去——底部有他的名字。这肯定是个副本,但也的的确确的,是他当初跟欲魔所签订的那一份。
他觉得自己心脏停跳了一拍,就好像乘坐一辆高速行驶的马车飞快滑下陡坡。然后他所有的愤怒都没了,只剩下一种恐惧与绝望——终于来了。他想,这事儿终于来了。
“看来你也在担心自己的的退休生活对吧?但问题不止于此。”阿曼达说,“你更应该担心的是你的退休生活会不会提前到来。猜猜我为什么觉得我们之前的投资失败了?就因为你差点儿害我死在地狱里?不。是因为你连权力核心的边儿都没挨着。”
“要不然你就不会有现在的这种得意劲儿了——你觉得当一个驻外使节挺不错,觉得东西艾洛伦迎来了空前和平,你会在王国外交史上做出一番成就,或者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但要是战争就要来了呢?不是局部冲突,而是全面战争——像升格战争重现——到时候你猜格勒西亚先把谁就近钉上十字架?”
莫瑞恩皱着眉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恫吓的痕迹,但失败了。他顾不得去计较对方的态度了——阿曼达·希尔说不出这些话,这些消息肯定来自更强力的大人物,她背后的势力显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什么意思?战争?谁对你说会全面开战?等等……是白银宫毁掉了地狱堡垒!?”
阿曼达微笑一下,敲了敲卷轴:“你用不着了解太多,知道这枚卷轴的所有者、你的欲魔主人,正效忠于另外一位地位足以与地狱之主匹敌的强大存在就可以了。他现在正在这场已经持续很久的战争中占据优势,同时想要继续扩大这种优势。现在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了:要继续为他效力,还是——”
“继续。”莫瑞恩立即说,“我继续效忠于我的新主人。”
阿曼达顿住了,露出真心实意的惊讶。这种表情叫莫瑞恩觉得稍微好受了一点。他知道自己有不少缺点和虚妄的幻想,但至少有一点,他觉得没人能跟自己相比。
就是运气和决断力。在他的人生当中,每一个叫他更进一步的转折都源于意外,而且可能是叫人不怎么好受的那种。所以当他从阿曼达的口中听说存在一位神秘强大存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运气又来了。
某些人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会考虑一下所谓的“强大存在”到底够不够强,能不能取得最终胜利,他觉得那些人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与精力。首先你不可能以现有的见识去揣测远超你所处阶层的强者的局势与走向,其次,作为一只个头稍大的蚂蚁,你干嘛在乎那几个拿着面包互相投掷的孩子谁会赢?反正其中最弱小的那一个也能喂给你足够的面包屑。
“说说我该做什么吧。叫我了解点我应该知道的。”莫瑞恩说,“没什么好惊讶的,要是你也整天为一件完全无能为力的事情担忧,一旦发现出现了一丝解决这个问题可能性,也会像我一样果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