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立即退回到门里去。但这没什么用，那些东西似乎对唯一还立在被扫平了的荒原上的残破法师塔非常感兴趣，又或者是被刚才的爆炸给激怒了——它们开始迅速向银指塔逼近，并扬起巨大的淡红色烟尘。
“这情景怎么这么熟悉？我现在能理解咱们那位小王子为什么那么愤怒了——要是我是因为什么人才落到目前这种处境，要是我还能回到上面去，我肯定会比乔斯林还愤怒……天哪，那些是劣魔对不对？”格力高通过扭曲的楼梯冲上二楼，试着从窗户里看得更清楚一点。
来地狱之前他学习过大量的有关地狱一层的常识，所以一眼就认出了这种地狱一层数量最多的住客。它们离得还很远，但速度不慢，最多再过上二三十分钟就会把银指塔给团团围拢起来，而他们既无处可逃，又无处可藏。
“劣魔，没错。他跟我说过好几次那东西的样子。”阿曼达想要从二层找到什么能用的东西，哪怕是一根尖棒或者一柄小刀，那至少能叫他们在死前有点尊严。但即便从前有，这会儿也看不到了。在刚才的猛烈冲击中二层的一切都被弄了个稀巴烂，剩下的就全是大块的冰冷的钢铁。
狗头人从窗前缩了回来，叫自己藏在墙后面：“当初乔斯林是怎么办的来着？妈的，另一个魔鬼救了他？我们肯定没这种好运气，叫我想想，叫我想想……要么咱们现在就渎神？叫自己被劈死或者什么的……不行，那么一来咱们连下地狱的机会都没了。要命了，那现在诚心皈依还来不来得及？这么一来死了之后光辉还有可能把咱们的灵魂拉回到上面去，你觉得咱俩够不够格去天堂山？我的天，那现在……”
阿曼达知道现在指望不上格力高了。他刚从强制冬眠中醒过来，又遇上这种倒霉事，没个大半天他的脑子没法儿完全恢复理智。她必须得自己想办法。
从理性上来说她知道现在完全没办法——无处逃、无处藏、无法战斗，所能做的只有选择是死于地狱毒气还是死于劣魔围攻。这种绝境跟她这五六年来所经历的其他状况全都不一样，从前总还有什么暂时没有被考虑到的途径，或者随着情况的变化，可能出现新的优势、突破口，最差的，也是可以选择投降或者在最后关头争取一点点的时间。
可现在她面对的是几乎无理性的，完全邪恶的生物，这些低阶魔鬼跟中高阶魔鬼还完全不同，至少后者还能受到主位面与阿斯摩蒂尔斯之间的协议约束，他们不会出现在——
等等……协议约束？！
“嘿！银指塔附近还有个地狱魔力采集塔对不对！？”阿曼达立即在格力高的头盔上敲了一下子，“在哪个方向来着！？”
格力高没怎么反应过来，但有些时候他的确跟不上阿曼达的思路——作为准温血生物的他的思考速度相对比较迟缓，更擅长是的慢慢进行远比人类更加理性而富有逻辑的长期性考量，而不是急智。但他还是立即从脑子里搜刮出一些记忆：“有一个，但是应该也停用了？那东西毕竟是跟银指法师塔配套的——应该是在那边，西南方向。”
阿曼达转脸看向已经消失了的地狱堡垒方向：“地狱堡垒在那边，采集塔在那边，两者连线，银指塔在中间。所以采集塔比银指塔离爆炸的地方要远得多，它可能还没被完全摧毁——协议里说什么来着，地狱原住民不被允许靠近具备开采能力的主位面独立建筑个体一哩范围之内……咱们到采集塔去！要是这份协议还有约束力、要是采集塔还没完蛋，咱们至少能再多撑上半天，多上半天就还有希望！”
魔力采集塔距离银指塔三公里，换成格勒西亚的说法就是六点五哩。现在两个人用不着借助岩石和土丘来隐藏自己了，实际上就算想，也没有了——红色原野上一片光秃秃，他们刚刚离开银指塔，劣魔们的移动方向好像就变了。
在小步快走出两哩地之后，他们意识到不是“好像”——劣魔的确在追着他们。
现在两个人都喘得要命。因为人在地狱里会比在外面觉得稍微重一点，这可能也是魔鬼们通常都比较强壮的原因之一。整个身体都湿透了，但奥维多尼亚外装的设计者似乎没考虑过穿戴者在地狱里进行小步快走的情况，所以外装的除湿功能相当有限，等到隐约能看见前方的那座像针一样立在地面上采集塔时，阿曼达的头盔上已全是雾气了。
她转脸往后看了一眼，估算距离——现在差不多能看清楚劣魔的某些细节了。譬如说在它们的体内有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她意识到那应该就是乔斯林从前对她说过的，无数痛苦的面孔。在这个距离上听到的就不是之前那种无意义的嘶嚎了，而是更像是身处一个集市——无数人正在闹哄哄地吵嚷着，但内容清听不太清楚。
她忍不住想要听得仔细一点、听听它们到底在嚷嚷什么，可立即告诉自己别这么干——不久之前格力高也忍不住真的去听了，然后就像梦游一样停下来、转身、要朝劣魔们走过去。很显然，目前的声音也是它们的攻击手段之一。
“保持这个速度，在咱们走到采集塔的时候它们应该离我们一哩或者一哩半。要是情况像咱们想的那样，它们到时候就会停下来。”阿曼达说，“但是咱们得解决声音这个问题，再近一点肯定就不是咱们不仔细听就听不到的事儿了，我建议到那时候咱们就得轮流开始大喊大叫，一直叫到叫不出来吧。这么死掉之后至少还能安心一点：所有能做的我们都做了。”
“这法子咱们的那位小王子也试过对吧。我想起来了，他当初想要跑去采集塔，搞坏它，然后叫上面来人救他。”急速行进叫格力高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了，“但是对咱们可能没什么用处。我在想刚才发生的事情有可能不是意外。我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地狱堡垒的宾客名单——”
“比如说金沙省的执政官帕托森。他是这批宾客里唯一一位在职政府官员，而且跟安德鲁的关系相当好——前几年搞政变的时候所有的政府官员里就他头一个表示支持，还出动海军封锁了维斯尼港口以及整个东海岸。他来到地狱堡垒，肯定意味着来这儿的宾客都是咱们那位教皇的密友，对吧？”
“但是我又意识到这几年里帕托森实际上不怎么受安德鲁的喜爱了——他从前是省会的市政官，在当了省执政官之后他的家族开始试着控制整个金沙省了，还因为维斯尼港口的事儿跟咱们闹了不少矛盾、我写信跟安德鲁抱怨过几回，他叫我看在他的份儿上先容忍一会儿——我当时以为他要把他调任，但是要是他打算干掉他呢？”
“还有另外那些，基本上都是教职，还都是德高望重的教职——基本上都在前任教皇时代担任要职，同时也都是安德鲁还是枢机主教时的亲密朋友。然后他变成了教皇，这些朋友们跟他的关系更加亲密了，但是，咱们都了解安德鲁，他可一点都不是个安分的人，他一点都不想像前任教皇那样，当一个中枢：把所有的家族和势力结合起来。他想要的其实是，自己就是‘所有的家族和势力’——所以要是他打算把这些老朋友都干掉我一点都不意外。”
“天哪我真蠢，我应该早点想明白这事儿——还有我们！我为什么觉得安德鲁会叫我们平平安安回到白银港？就因为他对我们说他们在那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或者‘距离能叫我们之间的友谊更加稳固’？我们知道他那么多的秘密，所以当然还有我们！”格力高喘息着，“把咱们这些都弄到地狱里，然后来上一场‘灾害’——他还可以声称是奥维多尼亚要对我们开战了！那么一来现在所有尝试推翻他的家伙就要不得不一致对外，至少在表面上……但那么一来也会给他相当多的时间……”
格力高跳了起来：“那混蛋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格勒西亚、光辉教派！他只在乎他自己——”
“他们这些人有哪个不是混蛋呢？就当你全说对了吧。但是采集塔是不是有点不对劲？”阿曼达指向前方，“你看！”
是好的不对劲还是坏的不对劲？在格力高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瞧见了采集塔——
地狱魔力采集塔看起来就是像是一柄超大号的笼手细剑——它的主体是一条长且直的合金细条，直刺高空。在它的基部围有三枚盾状的魔力刻印，共有五层，每一枚都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在采集塔运行的时候——他们在下地狱之前看过资料——这三层共十五枚的魔力刻印会漂浮起来，并在底部飞速旋转，以通过更下层的传送系统将地狱魔力输送到主位面去。
照理来说银指塔既然没被启用，那么这座地狱魔力采集塔应该也被停用了。可现在它是运行着的，基部的魔力刻印嗡嗡旋转着，散发出细小的七彩光斑，看起来跟地狱一层这种倒霉环境格格不入。
是好的不对劲。还在运行的采集站叫他们生存的几率提高了那么一点点，但在这种环境当中，这就是0和1的区别。要是运气能更好一点，还有可能在那里发现可换用的维生套装，那么就有更大的可能性等到奥维多尼亚人下来瞧瞧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只要等到那时候，他们俩手里所掌握的有关安德鲁的秘密就足以开出任何能叫两人活命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