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极度恐惧而不情愿地看见了他的脸。
然后恐惧消失了一半:看见的不是乔斯林的脸;但还剩下一半:是一张陌生的、看起来绝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脸。
看起来是个中老年的男性,是那种既叫人会出自本能地尊重并考虑他的意见、又不会被人认为过于衰老的适当年纪。是灰白色的中长发、流浪法师们喜欢的那种发型,脸上有皱纹,但像是用刀子雕刻出来的,并不叫人显得虚弱老迈。
他穿着一身灰色麻布袍子,除外之外没什么防护。手里似乎持有武器,但看清楚之后发现那是一根腓骨,不知道从前属于什么物种,相当细长。
他盯着僵尸,僵尸也盯着他。然后男人从另一端跳了下来,就好像从窗台上跳下自己家里似的。
僵尸往后退了一下,本能地想要试着遮挡一边的那具身躯,但下一刻就放弃了。她盯着对方拿着的那根腓骨,手里想要抓住点儿什么,可碰到的只有洞穴墙壁上的泥土。本来应该叫夺心魔召唤外面的骷髅,然而之所以没这么干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给掐住了脖子——仿佛对面的男人手里持有的是一柄极度致命的武器,而只要他想、只要一个念头,就能把自己给活活剖开。这种感觉叫僵尸觉得即便是自己的一个多余的想法都会招致大祸临头,要不是用不着呼吸,她都能把自己给活活憋死。
然后那个男人的目光移动到那具身躯上,看了一眼:“你的办法不对。你想把什么东西放进这里面对吧?但你的办法不对。很有趣,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这种办法吗?作为一个地下的死灵法师?”
僵尸觉得自己能“缓过一口气”了——虽然在种地方,一个看起来像是正常人的人说了一些听起来相当正常又和善的话这事儿本身就够吓人的了,但她身上的那种被人掐住的感觉好歹减弱了一点。她立即握紧手里的万法之轮,向乔斯林尖叫:“怎么办?这是谁?天哪,我觉得自己要死了……是你哥哥吗?他把自己弄变样了!?”
乔斯林差不多知道这家伙的身份了。夺心魔声称墨菲斯托菲利斯为了避免转化为夺心魔将自己变成了巫妖,但在进入魔法船之后,乔斯林看到的却是这具身躯——一具典型的不死者寄夜袭群陆玖四玖叁六①叁伍身。这意味着他不是把自己转化成了巫妖,而是类似奈瑟·罗切斯的那种不死者的存在,但用这里的死灵派系法术进行了某种改进,令他自己仍旧具备一定程度的施法能力。
虽然那种存在比起巫妖要弱了不少,但好处是,一旦离开了地下城,他不会因为主位面已经不存在死灵法术而散乱成一堆骨头棒子。而另外一个坏处是,他在一个身体被干掉之后,需要有别人的协助才能把藏在水晶里的不朽本质给转移到另外一具当中去——至少在白银港的时候,爱瑞丝是这么说的。
乔斯林之前就挺纳闷会是谁帮墨菲斯托菲利转移他的灵魂,而刚才叫僵尸吓得要死的那种感觉就是被死心剑术命名的感觉——所以,现在他知道,帮助魔鬼大公转移灵魂的人就站在他对面了。
不是艾德里安,但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来找回这具身躯,并顺便干掉窃贼的。
这种感觉真难受啊。经过艰苦努力,获得无数好运,但最后,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失败了。
虽然乔斯林现在已经明白并非所有的努力都注定获得收获,但他还是很想给命运或者别的什么玩意来上一耳光。
“这不是我哥哥,但也差不多。”乔斯林叹了口气,“你这么办——握紧万法之轮,然后跟他说,你的确是一个死灵法师,刚才捡到了这玩意,发现这里面藏有一个灵魂。同时你还碰巧在洞里发现了这个身体,所以,出于一个法师对于学术的追求,你想试试能不能把灵魂弄进这具没有灵魂的身体里。”
僵尸努力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呢?”
“然后你就把我交给他,对他说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你只想礼貌又和平地离开。这家伙是有八九是个人类,至少是类似的东西。发现地下世界存在一个像你这么礼貌的僵尸法术肯定觉得挺有趣,十有八九真会放你走。”
“那我之后就从后面——”
“不,什么都别干,立即跑远点儿。”乔斯林说,“之后我会被干掉。但真正的我会在我哥哥的身体里沉睡——我对你说过很多有关我的事情对吧?那你们至少可以帮我我保留我的那些故事。”
僵尸有点疑惑,但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一种她知道,然而从未真正在地下世界见证过的事情——一个人打算牺牲自己叫别人获得好处。她就这么迷茫了一阵子,然后说:“不!”
乔斯林叹了口气:“相信我,我也不想这么干。但现在的情况是要么我被干掉,要么咱们一起被干掉。别犯蠢,保存好我的故事就行啦。”
这时候那个男性往前走了一步,并晃了晃他手里的腓骨:“这么说你不是一个喜欢交流的僵尸法师。不过你挺特别,我欣赏特别的东西。那么,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让开一点——我需要把那东西带走,还得请你跟我一起走,好解释解释你从哪儿学会了刚才在施展的那种技巧。”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僵尸没动弹。一直不做声的夺心魔终于开始嚷嚷了:“照他说的做!别找死!我们也许还有机会把你的王子从他哥哥那里救出来呢?管他几百年还是几千年,总有机会对吧?但前提是你别找死!快让开!”
但是,出于一种令人恐惧的、诡异的情感,僵尸就是不想动弹。她自己都被这种感觉吓着了,仿佛自己真的疯了。每一秒她都在说服自己按照乔斯林说的那样,摊开手,交出万法之轮,可脑子里的念头却一直都是“再过一秒我就这么干,我只想再坚持一秒”——直到那个男人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男人皱起眉,似乎变得不高兴了,然后他像持剑一样把握着的腓骨横在身体前面。刚才那种可怕的感觉重新出现了,僵尸觉得自己的脑袋在下一刻就要掉下来了,她听见男人说:“好吧。只留你的脑袋也一样。”
但与此同时她还听见乔斯林说:“等等——他刚才都说了什么!?把他刚才说过的话再跟我说一遍,一个词儿都别落!”
僵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乔斯林复述的了,但下一刻她听到乔斯林大叫:“对他说责任与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