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因此再次倒在地上，好像脑子被人重重弹了一下。
小妖精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乔斯林就试着用捏住她翅膀的两根手指使了下劲儿——像一个小残忍的小孩子捉到一只蜻蜓或者蝴蝶那样。小妖精的一只翅膀被弄了下来，后背上留下一条细小的伤痕。但这种细小是相对于人类而言，要是换在小妖精的角度，那条伤痕差不多贯穿她的半个后背。
叫人吃惊的是这回她没叫唤，反而在乔斯林又把她捏住之后用一种劝说某个淘气小孩的无奈语气说：“喂，我说，咱们到此为止吧，像两个理智的人那么谈谈怎么样？你要知道哪怕你把我翅膀都拔掉也改变不了过去发生的事儿，而只会叫将来我能为你办的事情变得更少一点。”
乔斯林捏着她并把她提到面前：“所以现在你不打算把我眼睛和脊椎骨弄出来了？”
“假装虚弱得要死把我们骗过来——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干得很漂亮，所以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可以成为我们的同伴。”小妖精认真地说，“那么你作为我们同伴的价值就远远大于作为活体材料的价值了。而且咱们都不是小孩子，在地下世界里不就是这样吗？背叛是常态，每个人都想方设法叫自己过得好一点，往后你总会适应的。”
乔斯林认真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说得挺有道理。但我不怎么认同你对同伴的定义——我觉得一个人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应该用不着去提防自己的同伴会不会背叛，而且，最重要的，同伴还会给人提供情绪支持。在你不怎么高兴的时候同伴会想法叫你的心情好一点，在你因为愤怒而要把事情搞砸的时候同伴会试着叫你冷静下来——”
“没错，咱们也可以成为那种同伴，就像我和她一样！”小妖精立即说，“咱们待在一起做几件事，然后就逐渐熟悉起来了，接下来就成为你所说的那种同伴！”
乔斯林松了口气：“听见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他松开手指，叫小妖精落在自己的手心好能好好休息一下：“那么，同伴，现在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儿——要是办成了，咱们之间就产生了友谊：试着干点什么叫我的心情变好一点。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同伴之间相互提供的情绪支持。”
从前应该没什么人对小妖精提出过这种要求，她看起来不怎么情愿，但还是说：“好吧，你想叫我怎么干？我可以给你唱一支歌或者弹首曲子什么的，但是我的琴——”
“用不着那么麻烦。”乔斯林说，“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他用力握了一下手又展开，手心里出现了一团黏黏糊糊的玩意。然后他蹲下来从地上弄了点沙土把手搓干净，立即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多了。
接着他顺势坐在地上，叫自己不怎么费劲儿就能看到巫妖仅剩的半个眼眶：“希望你现在还有保有自我意识，能理解我接下来说的话。不管你是不是能说话，我想先确认这么一个共识——在今天遇见你之前咱们之间没什么仇怨对吧？”
微弱而稀薄的淡蓝色火苗附着在眼眶上缓慢跳动着，乔斯林不怎么能分辨出对方的情绪和态度。
他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好像害怕把火焰给吹熄似的：“在我捏死那个小杂种之前我给过她三次机会——第一回她被一群甲虫困住，第二回她落在了你手里，第三回，就刚才，她还觉得我会蠢到相信她的鬼话。她看起来挺机灵是吧，但我想你我都会觉得她蠢死了——一个港口流氓都知道他们在对付城外来的乡巴佬的时候尽可以恐吓使诈，但在治安官面前就最好老老实实。而那个小东西的脑子显然不足以区别这两种情况——”
“我就是在说咱俩目前的状况。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压根不敢完全杀死你，因为一个满怀仇恨、躲在暗处的巫妖的报复太吓人了。而我呢，我相信你意识到我非常难缠了，还能猜得出我从外面来。其实我一点都不关心你们这里面谁跟谁有矛盾，我就想做一件事儿——找到那个时光之井，用用它的力量。但在此之前我还想要先见见你们的那位魔鬼大领主。我的目的就是这么简单，说实话咱们之间没有任何理由非要把关系闹得很僵。之前咱们不怎么熟，可现在对彼此都足够了解了，所以说，你需不需要我给你干点儿什么好叫你能重新站起来？我对死灵法术不大懂，要真有这个需要你可以教教我怎么办。”
骷髅眼眶里微微颤动的火焰一下子变得平稳了，像是一层附在骨头上的淡蓝色的水。乔斯林猜这是巫妖对自己的观点表示认同的意思，这结果大致在他的意料之中。通常来说，你不大可能在把一个人揍得要死之后再和他和解，因为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家伙都有自己的情绪。
但好处就在于巫妖既没血也没肉。他接触过不少此类存在，因此已经明确知道一个事实：这些东西缺乏情绪。即便会表现出愤怒或者喜悦，也是因为从前记忆中残留的一些本能，而这些本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失。
这大概就能解释为什么通常在小说当中骷髅和僵尸的习性有很大不同：骷髅通常表现得冷酷无情，不可理喻，而僵尸大多迟钝愚蠢，但某些时候你要是运气足够好却能和它们沟通——或许这就是它们是否还拥有血肉的区别。即便是已经风干了的血肉。
同样的，作为一个由骷髅构成的巫妖，他应该相当理性，能够根据目前的状况做出最有利于他的选择——那就是同自己放下仇恨，像两个成年人那样好好……
骷髅眼眶里的那一点火焰忽然蹿了起来，乔斯林松了口气。
但火焰又熄灭了，巫妖的这具身体完全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