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发出一声尖叫,但是因为声音特别嘶哑,听起来更像低声嘶吼。
乔斯林分辨出了这种惊慌的情绪。虽然他搞不懂一个僵尸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或者说拥有了较高的智力水平,但目前可以确认一件事:即便自己的脑袋被拧断了,她也没试图反抗,或者把身体给挪到石砖外面去。这说明这位僵尸小姐还保有理智,是可以好好谈谈的对象。
于是乔斯林耐心等待她叫完,顺便观察那些甲虫的状态——它们的确对声音没什么感觉,连动都没动。
两秒钟之后,两个人“对视”着——僵尸的眼眶里没有眼睛,乔斯林能直接瞧见她的颅腔。不过颅腔里面不是空的,而有某种蜂窝状的框架结构,填充了整个颅骨。因为光线的关系,他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而没法儿分辨细节。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乔斯林就当做她能看见自己,然后胳膊稍微松了一下,“咱们都知道咱们现在最好别动、最好别被那些甲虫注意到,对吧?那,我现在稍微放松,把你的脑袋弄回去,以此说明我的确没打算伤害,你觉得可行吗?”
僵尸小姐张了张嘴。乔斯林本以为自己会嗅到什么令魔鬼愉悦的味道,但出乎意料的,她嘴里的味道不难闻,甚至有点儿,怎么说呢,让人想起家的感觉:布料、新鲜石材、木质桌椅所散发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僵尸也吃东西吗?平时都吃些什么玩意?
随后他听到了一个极为细小的声音。奥拉菲甲虫们还在疯狂大合唱,但魔鬼体质叫他能够从那种合唱里分辨出一些尤其尖锐的声响,哪怕很细——僵尸的破烂长袍底下有人很小声地说:“跟他说好,问他想干嘛!”
毫无疑问这是那个小妖精的声音。于是僵尸的嘴巴动了动:“……你好?你是谁?”
“是好!不是你好!是想干嘛!”小妖精着急地说,“蠢货才会跟你说他的真实身份,你没发现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活人吗?这说明他肯定是那边儿的!所以先问他想干嘛!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没看——”僵尸把话说了一半儿,赶紧闭上嘴,然后才又说,“你想干嘛?”
乔斯林把手更加松开了一点儿,并帮她把脑袋扶正。但发现她的脑袋没法儿像之前那样好好地立在肩膀上了。刚才粗暴的动作似乎永久地损坏了她的骨骼,仅凭剩下的那么几丝已经完全风干的肌肉无法把脑袋好好地支撑起来,于是她只能歪着脑袋,看起来就好像俏皮又好奇。
乔斯林低声说:“其实你的那位同伴可以直接跟我说话,用不着叫你来转达——我没想干嘛,就是从这儿路过。啊,我是说,本来我就躲在顶上。”
他往上面指了指,然后脑筋狂转,开始琢磨该怎么介绍自己。
目前他知道:因为小妖精口中的“时光之井”,这里似乎被某种力量封印,导致他们无法离开。
然后是“他们”——这件事儿简直匪夷所思。来到这里之前他做好了应对敌人的准备,但觉得会是一些一千多年前遗留在这里的危险的魔法陷阱、构装造物,或者一些把自己埋在灰堆里的发脆的骷髅。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到,这里会有如此活跃的大规模生物种群——地下植物、甲虫,以及能说话、会思考的僵尸。
小妖精提到“他肯定是那边儿的”。这意味着在这里存在阵营对立,而且数量可观到双方不可能把对方的每一个个体都辨认出来。真是见鬼了,难道说——最好别——当年在地下城混战的那些不死者军队,至今仍残留在这儿?而且依旧处于战争状态!?
那么最好别叫人知道他是从外面来的,尤其不能叫他们知道外面被弄了一个缺口出来,不然魔鱼侍卫镇可就完蛋了。
所以说——
“本来我就躲在顶上,躲一个什么人。然后你们引来了一堆这玩意,我就只能跳下来想别的办法了。我没想到你的脑袋会——”他抱歉地点了下头。“那边儿”的跟这位僵尸小姐是敌对关系?到什么程度?
“所以现在咱们只能一起想想怎么解决眼下的问题了。然后再谈咱们之间的事情。你们两个谁比较方便开口说话?”
没人回答他。僵尸袍子底下的小妖精显然具备跟她那些在外界的族人们一样的某种优秀品质:欺软怕硬。在意识到乔斯林能听着她说话之后,她变得沉默起来,就像是个头回见到可怕陌生人的小孩子。
乔斯林就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看来你们需要思考思考?好吧,我也不怎么着急。咱们再这么耗上几天也没关系。”
然后瞧见僵尸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千万别他妈是蛆或者别的什么的。乔斯林心想,有魔鬼血统不意味着就能轻易接受那种情景。
不是。不过也称得上诡异——一个拥有透明的、散发着淡绿色荧光翅膀的小妖精,大概拇指肚那么大小,出现在眼眶当中了,就好像僵尸的脑子是她的家,而她终于鼓足勇气从家里走到门口儿,打算跟客人见上一面了。
从颅骨里面走到眼眶边的时候,她的翅膀所散发的荧光照亮了僵尸脑子里的那些框架结构,这叫乔斯林完全把里面的情景看清楚了——
那是他妈的一个小房间!没错,在僵尸的脑子里有一个小房间!颅骨内壁上被开出了许多个蜂窝状的小孔,里面似乎存放着各种东西,就像是一整面环绕房间的储藏架。颅骨内部,大概在鼻子的位置被搭建出了一个平台,这把“房间”分出了上下两层。就在“上层”,像模像样地摆放着一些微雕玩具似的桌椅、铠甲、武器,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警卫室!
小妖精就这么扶着眼眶站着,盯着乔斯林的眼睛瞧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我想知道我现在是在和这具身躯本身交谈,还是在和它的伙伴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