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钟的时间，正好够他冲出环形大厅之外那条不长不短的廊道、更外面培育魔力之子的产房，看见从地下城入口处照射进来的阳光。

然后一轮黑色的湮灭光球就出现了——它从地下迅速膨胀，虽然跟爆炸的速度相比显得缓慢，但坚定地吞噬掉了它碰到的任何东西，甚至包括阳光。

艾德里安在狂奔之余往后瞥了一眼，看到湮灭光球就紧紧追在他身后，并且将他身边的空气、枝叶、砂石、草屑往后面狂吸。照眼下这个状况，最多十秒钟之后他就会喘不过来气、大概十五到二十秒之后整个人就要被吸进湮灭法球里，变成最彻底的能量。

但他知道肯定会有某种东西出现——马扎塔肯定有办法在这个恐怖的法球当中幸存。因为，如果艾洛伦的神秘学理论大体没错的话，由失控魔力而导致的湮灭法球虽然可以毁灭几乎任何东西，但有一样肯定是它无法损毁的，那就是空间本身。

马扎塔看起来是一个强大的恶魔，那么——

没错，他看到一个红色的光点忽然在黑色的法球当中出现了。最开始就仿佛黑夜里一颗小小的火星，被狂风吹拂、闪亮，好像下一刻就会因为燃烧殆尽而熄灭。但当下一刻真的到来，那个红色光点忽然爆涨成为一大片红色的火焰旋涡，随后变成了一道传送门。

于是艾德里安立即停住脚步，转身往后看——暴涨的黑色湮灭法球追上了他，离他的鼻尖儿就那么一点点的距离。然后，像是一条被人扯住了铁链的猛兽，一下子停止了扩张趋势，接着，被道火焰旋涡的传送门吸了进去。

于是，突如其来的恐怖灾难在这一瞬间突如其来地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大得恐怖的半圆形空洞。融化的泥土与岩石凝结成了玻璃状的硬壳，但尚未冷却，还微微泛红。之前那六个受了伤的死灵骑士毫无疑问的在短暂的灾难中丧生了，现在站在坑底的只剩下一个身影——马扎塔身上那些曾经束缚着他的锁链消失了，或者说改变了样子：它们垂在他的身后，编织成了一对修长的翅翼。而恶魔本人的形态也发生细微改变：他的四肢仍旧长得不协调，现在在关节处生长出了黑色的倒刺，看起来就好像是某种昆虫细长的腿。

艾德里安和乔斯林曾经猜测过马扎塔的身份，但有关恶魔的信息在这个种族几乎被全部抹去之后少得可怜，他们没什么头绪。

可现在，一个名字从他的脑子里跳了出来：蝗虫之主。

在现代残留的少得可怜的恶魔学识当中，被大多数神秘学者所熟知的是十二位强大的恶魔领主：不死大君奥库斯、乌黯主君格拉兹特、恶魔王子狄摩高根、恶魔之母苍夜、无面之王朱庇莱克斯、深海之王大衮、牛头人之王巴菲门特、真菌夫人祖格莫伊、虫族王子奥克斯奥博、诡骗主君弗拉兹鲁、豺狼人之神耶诺古、霜巨人之王科斯彻奇、风之魔王帕祖祖、魅魔女王美坎修特。

但另外一个为研究者们所知的常识是，没人知道深渊到底有多少层，而每一层都会有一个统治者、一个领主。这意味着在无底深渊里有无数个强大的恶魔领主，而且经常随着战乱动荡而发生改变，要是把漫长历史当中的每一位领主的名字都给记录下来，可能北方法师公会的图书馆里也存不下那么多的名字。

所以，除去那十二个最强大的恶魔领主之外，只有少数稍稍弱势，但同样令人恐惧的其他领主的名字也流传了下来——而现在，艾德里安的脑子里跳出了“蝗虫之主”这个名字，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不过，他觉得今天是自己的好日子，而不是这位蝗虫之主的——后者站在因为湮灭而形成的黑色玻璃坑洞中，用六只红得吓人的眼睛盯着他。当这位恶魔领主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还跟之前一样，可语调完全不同了：“多么可悲！妄想把我封印，放弃一个恶魔最擅长、最强大的东西，而打算做一个顺应这个世界主流的‘人’！哈，这就是结局——被自己最熟悉的一种品德所背叛，最终不得不叫我出来收拾残局。”

他的身上燃起了火焰。只一瞬间的功夫，脚下以及周围的结晶玻璃再一次融化为流淌的岩浆：“令人作呕！魔鬼的血统！你的背叛行为也无法叫我对你生出半点儿好感！那么——”

“稍等一下。”艾德里安在他做出任何致命举动之前抬起双手，“稍等一下再说你打算把我怎么办。因为你是一位强大的、有理智的、懂得利害关系的恶魔领主，对吧？所以给我一点点时间——要我没猜错，刚才你打开了通往某个残存的深渊位面的传送门，然后把湮灭光球弄了过去，对吧？那个位面是你曾经的领地？”

恶魔等了他一秒钟，然后往前迈出一步。

艾德里安立即说：“我不会用‘是我把你从囚禁中释放了出来所以你应该懂得感恩’这种事儿来侮辱你，但至少咱们之间还存在某种利害关系吧？比如这玩意——”

他抬起手，另一枚万法之轮出现在掌心：夜袭群六玖四玖三陆壹③⑤“作为恒久的敌人你应该知道魔鬼能干得出来什么事儿。要是你真没耐心好好谈谈，咱们就各回各家——我去九狱，而你去……啊，抱歉，这就是我刚才想要问的问题——”

“刚才你打开的传送门应该通往你曾经某一层领地的残片。但不幸的是现在那个残片里正充满了湮灭光球，你可能没法儿再次用那个办法救自己一命了，所以你打不打算叫我再用一次这玩意？”

恶魔没迈出第二步，但开始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瞧。通常来说，艾德里安在得到一件非常珍贵的玩物的时候可能会有这种眼神：先琢磨好该怎么享受，然后再付诸行动。

“看来不想。那么咱们长话短说——我和你一样不喜欢那位马扎塔，因此我想法儿把你弄了出来。但鉴于你是一个强大的恶魔，所以我顺便用一点小小的诡计——那个湮灭光球——短时间内毁掉了你唯一的退路，好叫你像现在这样能稍微听听我的建议。”

“湮灭光球不会持续太久，在你的领地残片里就更不会持久了。我估计在两分钟之后它就会消失。在那之后你完全可以把我干掉，但考虑一下这件事：九狱和星界曾经花了大力气试图把恶魔灭绝，而且基本上成功了。现在他们忽然发现不但一个恶魔再次出现，而且还是强大的蝗虫之主——你觉得你能对付几个魔鬼大领主或者星界次级神？”

恶魔忽然伸手在虚空中划了一下，一阵可怕的气息以及黑光从某道裂缝里放射出来，他立即又用手指捏了一下，把裂缝捏上了。

艾德里安知道他在验证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而且看起来，自己刚才的那些说辞一点儿都没打动他。现在离湮灭法球消失大概还剩下三十多秒。恶魔再次用六只眼睛盯着他，细长的四肢微微弹动，好像已经迫不及待要准备动手。

现在他更能理解为什么在陨落之灾后期，所有人都觉得有必要先把恶魔赶尽杀绝了——跟这玩意比起来魔鬼都算是艾洛伦的守法公民。他忍不住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因为没有足够了解而干了件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