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景叫乔斯林想起了威尔逊所供述的，他与这四个人之间的分歧：他认为五个人的力量足以征服附近的小城镇，并建立起正经的统治。但另外四个人——他口中的“怯懦”却“卑鄙”的——则不想冒险。

他们原本就是因为偶然的机会才碰到一道通往艾洛伦的时空缝隙，因此来到这里，意识到在万法之轮的帮助下，他们一样可以安稳下来。那么有什么必要再去冒险呢？在一个偏僻的不毛之地奴役一些低等生物并建立一个具有独立权威的小国度，这事儿比主动去找当地原住民政权的麻烦、为“更多帝国人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要舒服多了。

眼前的情景印证了威尔逊所说的话。把尸体挂在什么地方示众，要么是为了挑衅警告敌人，要么是为了叫自己人心生恐惧。而从这些尸体所处的位置看，显然是后者——这意味着四个拥有万法之轮的帝国人，在面对一个小型半羊人部落的时候仍旧深感不安，甚至不得不通过这种方式来建立直接的权威——

说实话威尔逊比他们好多了。虽然一样不怎么拿本地人的生命当回事，可当他说要干掉约瑟夫和娑娜的时候，可丝毫都不紧张。

乔斯林继续向上攀爬，发现木台入口的台阶处有人守卫。干掉守卫挺容易，但也没必要非要跟他们过不去，于是乔斯林尝试绕到他的背后，继续攀到上面的岩壁。

这时候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守卫像一只真正的羊那样往后踢了踢腿，碰到了乔斯林的剑。虽然木台那边还有帝国人慷慨激昂的发言声，但剑撞在皮质甲裙上的声音也挺引人注意，于是半羊人惊讶地转过身，跟乔斯林来了个面对面。

但在乔斯林动手拧断他的脖子之前，半羊人抬起双手搁在胸前：“不管你打算干什么都不关我的事儿，真的，我也不在乎你是什么人。”

他毛茸茸的羊头和清澈的褐色大眼睛叫他看起来相当真诚，于是乔斯林伸手扶住了他身边的锄头：“我是魔鱼侍卫镇上的人，听说过吧？”

半羊人打了个嗝，一股发酵的草料味儿喷在乔斯林脸上，然后半羊人开始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说：“那边挂着的人跟我们没关系，真的。”

这就是为什么在历史上半羊人差点儿灭绝，而且直到今天也不怎么被主流社会接受、不得不待在这种地方过半渔猎的生活：他们在感到紧张的时候喜欢反刍。不怎么会有人喜欢在跟一种特别容易紧张的生物谈话的时候经常被怪异的味道喷在脸上，并且对方还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尽管这并非他们的本意。

他又看了一眼乔斯林腰带上挂着的剑和匕首，以及一捆绳索，补充说：“都是那些神子干的——我们从前跟那些摆弄投矛的关系不错，其实大家都不想把他们吊在那里，啊我是说更不想把他们杀死。但不是我们干的，是那些神子，真的。”

乔斯林点点头，把锄头还给他：“我能在这儿跟你一起听听那边在说什么吗？”

“别叫他们发现就行。”半羊人说，“你到护栏外面去，那里有挺大一块地方，你可以在那里蹲着休息。”

挺大一块地方是指护栏外一块巴掌宽的石条，站在这里可以被岩壁上的植物遮挡，还能看到半羊人的一举一动，要夜袭群陆⑨④九叁陆壹③⑤是再稍微抬一下头，就能瞧见那栋方形建筑的大门前还有一个小一点的木质平台，上面树了一根旗杆，挂着一面用粗麻布临时拼凑出来的旗帜——上面有一只眼睛的图腾。

旗杆底下站着一个人，正朝平台上的几十个半羊人讲话——

“……所以是拯救，而不是征服——在帝国，像你们这样的半渔猎游牧种族只存在于历史书里，你们肯定想象不到帝国人的生活有多么的幸福，想想看，就建这么两座桥、一个平台，竟然死掉了十二个人，天哪，在帝国，这种东西只需要三天就能建成，最多需要三个人！”

身边的半羊人不满地咕哝了一句，于是乔斯林用半羊人那种捏着嗓子的声音尖声说：“你在吹牛！”

多亏了这里是河谷，他的声音在河谷里回荡，帝国人没找到谁在说话。但现在他显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些话听起来既不够仁慈也令半羊人们心存不满，因此立即说：“谁敢对一个操法者说这种话？要是在你们的这个野蛮世界、在外面，就凭刚才那一句，你们就都该被烧死——”

“你才不是施法者！没人见过你念咒语什么的！”

说实话他只是想引起点骚乱之类的，或者叫帝国人觉得局面有点失控，好把他其他的同伴给叫过来——这么一来他就不用自己去找了。

但帝国人生气地拿出了他的万法之轮，瞪着眼睛叫他自己的目光在半羊人里扫来扫去，然后将它托在手上：“你们就是不长记性是吧？咒语？蠢货们，听着，听着要降临到你们身上的咒语——听听这是不是你们想要的咒语！”

他大声诵念咒文，万法之轮上立即涌出一片灰光，像被猛吹了一口气的灰尘一样汇入黑暗的夜色中。

“把刚才那个捣乱的家伙找出来，送到我这里！”

乔斯林不知道帝国人施展了什么法术，但发现身边的半羊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像僵尸一样朝自己转过身。他没犹豫，立即在对方腮帮子上来了一下子，叫他直挺挺地倒下了。

然后他瞧见广场上的那些半羊人瞪着眼睛互相看来看去，却就是没有人开口说话——于是他猜测这是一个“吐露真言”。但前提得是受术者知道施法者所提出的问题的答案。

要是自己施展了这个法术却遭遇目前的局面，肯定得琢磨琢磨“捣乱的家伙”是不是藏身在某个地方，而这里没任何人认识他。但帝国人的反应与众不同：他自己也发了一下愣，然后下意识地往万法之轮上看了看，似乎在确定自己刚才没把法术搞错。

这个反应叫乔斯林改变了主意——他不打算仅仅制造一场混乱、引来其他几个帝国人了。

因为现在他知道了这个帝国人手中的万法之轮开启的咒文。根据威尔逊的供述，一个崭新的、纯净的万法之轮是没有咒文的——在帝国人出生并接受魔印获得各种知识之后，就会得到一个崭新而纯净的万法之轮。他将自己为这东西命名一句咒文，并在成长的过程中慢慢向其中填充他逐渐熟悉的各种法术。这是一个漫长而持久的过程，但因此才能叫自己对万法之轮中的每一个法术熟悉无比、能更加迅速地运用。

乔斯林知道念出那句咒文之后，叫里面所储存的法术一股脑地爆发出来会发生什么事了，所以现在他开始琢磨该怎么得到那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