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逊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动作缓慢得像一个生了锈的发条木偶。在他的脸上有两种相当矛盾的神情,一种是骄傲与愤怒——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体面绅士被一群码头流氓踢倒在泥水里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神情。而另一种是恐惧——没什么人能在经历那种可怕的痛苦之后还毫不畏惧,从这一点上来说,威尔逊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
“你不是我的同胞,那这就对你们很难理解,是吗?”他慢慢地说,好像嗓子在漏风,“在你们的世界会把那些类人种和亚人种当成同类吗?在我们眼里你们就是那样的东西。如果你是我的同胞,在听过我对你讲述的历史之后,就应该立即记起自己跟这里的低等生物们的不同。”
这种理由?太老套了吧?一种侵略者的嗜血而傲慢的心态?极端的种族主义?乔斯林皱起眉大量着他,总觉得肯定还有哪里不对劲儿——
“有关是否把亚人种和类人种当做同类的问题,叫我想想,肯定是你们的帝皇对你们描述了这边的惨状——他们如何遭到迫害和杀戮,以此证明我们是一群未开花的野蛮人,甚至不配称之为人?”乔斯林说,“咱们先不讨论这个逻辑正确与否,关键是,他所描述的是五百多年前的状况。”
“朋友,任何文明都会发展进化的——要是你有机会去白银港或者维斯尼瞧瞧就不难发现,大量亚人种和类人种在城市里与人类和平共存,甚至有一些成为了政府官员。至于你们,我猜你们那个帝国的疆域肯定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大,对吧?你们的世界也并非只有人类,对吧?那现在你们的亚人种与类人种伙伴呢?”
威尔逊嘲讽地看了他一会儿:“我们的世界只有人类。”
然后才像是想起了之前遭受的那种折磨,勉强把那种叫人相当不愉快的神气收敛了:“你对帝国很好奇,所以才会问我这个问题吧?好吧,那么我来指出你错在哪里:你所说的是文明。你觉得你们比从前更文明,就更加高等。但实际上,我知道好几种野兽拥有远比你们优秀的高贵品质:一夫一妻,至死忠贞不渝,族群之间友爱互助,不抛弃任何一个伤病的同伴。但你会因此觉得它们高等吗?”
威尔逊虚弱地笑了一下,微微仰起脸:“你们也差不多。帝皇说过,德行的高低从来都不是衡量一个国家或者一个人是否高等的标准,关键在于他们自身。看看你们自己,再看看我,你会不自量力地觉得咱们没什么区别,对吧?”
“但实际上,除去服饰、风俗、语言,你我之间仍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这条鸿沟就像人类和猴子的区别一样大。你是不是挺好奇为什么我说如果你是我的同胞,那么在你听完我所说的历史之后,立即就会记起自己跟这里的低等生物的不同?”
“那是因为,每一个帝国人生来就接受了魔印——你们叫做秘能水晶的东西,用到的技巧就是魔印。魔印剥夺了一个人施法的能力,但将那些你们必须耗费一生、苦苦求索的学识都牢牢地刻印在了我们的脑子里。”威尔逊坦然地看着他,“明白了吗?如果你面对这样一个族群:几乎没什么记忆力,反应迟钝得类似白痴,你会觉得你跟他们是同类吗?恰恰相反,因为外形极度相似,这反而会带来一种心理上的恐怖效应——说实话现在我看到你们甚至觉得有点儿毛骨悚然,因为你们看起来那么像我们,却又蠢得可怕!”
乔斯林跟艾斯玛对视了一眼:“我觉得你们的另一项长处肯定是吹牛,或者说,要是你现在没被捆起来或者坐在地上,跟我说刚才那些话可能还有点儿可信度——”
“你控制不了里面的法术对吧?”威尔逊朝乔斯林手里的万法之轮努了努嘴,“这也是为什么我会随便就把咒文告诉你——叫我猜猜,你念出咒文,刹那间无数法术冲进你的脑子里,叫你快要崩溃了,就好像你给一只猴子展示了你们那一整个可笑的‘文明世界’,你发慌,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也就只能慌上那么一瞬间——法术迸发,湮灭产生了,哈。”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平民。但作为一个平民我就已经可以在那叫你不知所措的一瞬间准确地找到了我想要使用的法术并且只叫它释放出来——啊,别问我是怎么办到的,我说过,这就是我们与你们的本质不同。这不是通过某种技巧或者长年累月的训练能够达到的程度,就好比一个人跳得再高也没法儿飞起来。”
乔斯林又跟艾斯玛对视了一下,从彼此的眼睛里发现,对方都倾向于相信威尔逊所说的这些话。但乔斯林就是不相信他们像他口述得那样完美而强大,至少是在艾洛伦。哪怕就眼下,乔斯林都可以立即列举出他们的一些劣势——
“听起来真吓人。但你知道可惜的是什么吗?你们没有职业战士了。而像你一样来到这里的还不得不去屈尊去跟我们这样的低等生物混在一起以打听情报,这意味着我们的世界对你们来说相当可怕。至于可怕在哪里——”乔斯林抛了一下万法之轮,“离开这东西你们会变得迟钝,要不然怎么解释你们这种高贵的、生下来就什么都知道的生物会笨手笨脚到接不住我抛过去的东西呢?”
“而且要是我没猜错,这里,我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就是为了保护你们而建立的。我特别期待看到你们站在外面、真正的艾洛伦时的样子。我觉得到那时候可能你们看起来会更像是低等生物。”
一种惊慌而绝望的神情从威尔逊脸上掠过,这就是乔斯林的目的。在平常时候你挺难仅靠一番话就打探出一个人的内心想法,因为人人都会本能地隐藏情绪。可现在的威尔逊——他的确有在努力了,但因为远比正常人迟钝而缓慢的关系,他的这种努力就像一个在偷饼干时被现场擒获的小孩子。
于是他继续说:“你们这群可怜虫,待在帝国的废墟里苟延残喘,我猜你口中的最后几座宜居的城市也快要没法儿居住了吧?而且,肯定的,更要命的是你们可能遭遇了严重的灾难或者内战,以至于你们失去了绝大部分的战斗人员。于是像你这样的平民不得不大着胆子跑到这边来——”
悲伤、愤怒,与被识破之的羞愧依次从他脸上滑过,就好像他在主动向乔斯林展示自己的想法似的。
“所以你口中的那种无法逾越的高等身份还能持续多久呢?反正根据我的经验,一种能给每一个人打上烙印的——魔印?还是什么——肯定需要超多部门协作并构成一个庞大的体系。现在你们那儿还能这么干吗?哦,好像能,但是——”乔斯林看着他,“还能持续多久呢?我猜已经濒临崩溃了。”
威尔逊努力不对这番话做出反应,但失败了。
乔斯林摊了下手:“那么别叫自己不痛快了,你所谓的高等在我眼里压根儿不算什么。把你知道的更多细节告诉我,包括你同伴的位置,要不然——不知道你们那里有没有魔鬼和恶魔,在我们当地碰巧就有两个。如果你们的帝皇对你们说起过有关这两个种族的故事的话,你就该知道你刚才承受的痛苦实在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