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改变和塑造当然是暂时性的，好比你试着用绸缎、鲜花、面具来装扮一个苍老而虚弱的人。但至少在一段时间之内、看起来，他会是美丽而健康的，通过这种方式，你的不朽躯壳就将获得永生，而且是以你自己乐意呈现的面貌。”

这种说法听起来相当唯心，基本等于“你想叫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你就能变成什么样子”。但现在乔斯林面前站着的就是一个恶魔。他既没试着干掉自己，也没试着毁灭世界，而是在教自己怎么获得“永生”。

没什么比这事儿更有说服力的了。

唯一的问题是——

“差不多人人都知道莱布莱恩死灵骑士可以永生，那没人想要得到你——咱们的这种永生的办法吗？”乔斯林问，“还是说，这种办法有什么致命缺陷？”

恶魔点点头：“敏锐的洞察力，这是相当优秀的品质。问题就在于你所说的‘人人’——这个词儿肯定不包括码头上那些为果腹而奔波的水手，对吧？你所指的是有能力追求这个目标的人。”

“都是些什么人呢？我敢肯定，他们都是操法者。那么，如你所知道的，修习死心剑术是有代价的——会失去施法能力。任何一个操法者都不会乐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实际上任何一个在追寻永生的操法者都极端自信，总觉得自己独一无二、将破解有关永生的奥秘。所以他们不会乐意这么干。”

“而另外一些人，君主们。他们有获得永生的动机，也乐意付出相当的代价。问题是莱布莱恩家族不会因为一个人拥有头衔和王冠就接纳他。实际上，到目前为止，莱布莱恩家族中真正拥有王室血统的成员只有两位：阿加莎宗主，以及你。”

“所以。”恶魔摊了摊手，“在你所说的‘人人’这个范围之内，我们方法不被接受。在之外，他们不被我们接受。就是这么回事。”

乔斯林琢磨了一会儿，意识到这个解释自己可以接受。可还有一个问题——

“我在海上见到阿加莎宗主的时候，她坦承自己想要成神——”

恶魔笑了笑：“那么就是她所坦承的那样，她因为想要成神才尝试另外一种方法，而不是作为死灵骑士的永生方法有问题。或者这么说：将不朽本质装在被自己所命名的虚假本质里可以叫我们在保有相当强大力量的情况下获得永生，但也限制了灵魂的成长。我们无法拥有超越这个位面的力量，也就无法追求最夜袭群六⑨四玖叁⑥壹③伍强大者的那个终极目标：化身成神。这也是强大的操法者们不愿意接受这个方法的原因之一。”

乔斯林认识思考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的疑问都已经得到合理的解答，而恶魔所说的一切在自己所认知的范围内都足以自洽。

于是他说：“我明白了。我愿意接受这种方法。请教给我一切吧，然后我会想办法解决你所守卫的这座地下城的问题。”

于是，接下来，乔斯林度过了生命中最安定平稳的四个月。他在每天早上的时候开始练习命名法：起床，吃白蛤汤和面包，听艾德里安在餐桌上叨叨昨天镇上有了怎么样的变化、今天又有哪些破事要处理。然后他从圣堂后面的小路绕过镇上前往废墟，一路上仔细观察自己看到的任何东西：这就是命名法的练习过程，他得尽可能了解、熟悉身边的一切事物，并尝试从它们当中找到共通的规律。

按照马扎塔的说法，乔斯林的学习速度快得可怕。但乔斯林清楚地明白这是由于奈瑟的那些名为《万物论》的小册子——大量需要耗费相当时间才能被观察到的细节、规律，都已被奈瑟依据自己的经验明明白白地记在其中，而他只需要不断回忆起自己曾经读过的那些，并在马扎塔的指导下将它们完全理解即可。

然后练习剑术。马扎塔被铁链束缚在石门上，最多只能向前方或者左右两侧分别走出两步，他要求乔斯林在不使用命名法的前提下，尝试以任何方式刺中自己的左肩。这意味着乔斯林得利用这个空旷房间的所有墙壁、从各个方面发动攻击，同时还得学会在没有任何掩护的情况下避开马扎塔那柄比似乎比任何法术都要迅速的剑——乔斯林觉得自己一旦搞定了这一点，也就差不多能搞定任何一个四级以下的操法者了。

他觉得要是老爸还在世，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的话，肯定不会再提什么“耐心与责任”了——不再酗酒、没有美食、没有享受、没有女孩，甚至不会对任何人发号施令。而像一个最纯粹的学徒那样，把自己所看见的一切贪婪地吸引进脑子里。

第一个月他对这种生活感到新奇，第二个月觉得无聊，第三个月习以为常，而到了第四个月，他觉得这已经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了。

魔鱼侍卫镇在这期间发生了巨大变化。镇上的人口达到六百，新建的房屋在圣堂所在的缓坡下形成了一座货真价实的城镇，在前几天乔斯林打算走到镇子里去进一步观察观察形形色色的人时，甚至还险些迷路。

人类的数量大致占了一半，另外一半由灰侏儒、林间妖精、半羊人和密林蜥蜴人构成。在人类所居住房屋的屋顶或是窗边，有林中妖精小而精致的巢屋，这些会在夜晚发光的小家伙承担起了镇上通讯及邮政系统的大部分工作。

在房屋底下，灰侏儒承担起了白银港中类似地精的职责——他们在艾德里安的指导下建造城市的地下排水系统，并且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成为避难所或地下堡垒。

半羊人成为了农夫。他们不怎么懂耕种，但比任何人都了解这片密林里的每一株植物。他们为镇上带来了一种有轻微毒性、但在经过发酵之后可以放心食用的生长迅速的谷物，于是艾德里安任命他们族群的一个头领为本镇的农务官并叫乔斯林当众为他们念了一气假祷文，因此这些长着羊头的类人种认为自己完全成为了光辉女神的信徒、步入了文明世界。

而密林蜥蜴人，那些拥有坚硬甲片、在不高兴的时候喜欢嘶嘶吐舌头、痛恨海洋的家伙则被艾德里安编入本镇的警卫队，每人都得到了一枚可以镶在鳞片上的铜制骄阳徽章。

总之，一切都在向着艾德里安之前说的那样发展：变成一个陨落之灾之前那样的童话世界。

唯一的问题是，乔斯林觉得，艾德里安似乎过于乐在其中，以至于看起来并不很想离开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