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扎塔在等着他。面前的石板已经移开，他的六只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闪耀着微芒。在乔斯林开口之前，他说：“必须得承认，即便我重新命名了自己，也跟人类有相当的差别。譬如说，就在前两天，在咱们达成了合作协议之后，我意识到作为一个恶魔我仍旧天生的不习惯组织和建设，而更擅长掠夺与破坏——”

他向前走了两步。这是乔斯林第一次看到他身上除去面部以外的部分活动了——原来他原本不是站着的，而是盘坐着的。当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从跟乔斯林差不多等高变成了两倍有余，当他迈出第二步并完全站直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叫乔斯林必须得退开相当一段距离并用力仰起头才能看到面孔的高个子。

之所以是“高个子”而不是“巨人”，是因为马扎塔看起来相当细长，他并不比一个普通人更加粗壮，但四肢却长得离谱，这叫乔斯林瞬间想起了民间恐怖传说里的“鬼影人”——细长，黑色，神秘的谋杀者。

他的身上裹着铁链，一层一层地缠绕着，仿佛织成了链甲，而铁链的末端被固定在黑暗中的一扇厚重石门上：“在此之前我只会靠考虑‘获得足以补充我所失去的人手的资源’，而本能的不会去关心‘怎么去获得更好’。但现在，一个答案就摆在了我的面前：叫魔鱼侍卫镇发展并繁荣起来，我就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人手补充，因此，先前叫一群年轻人待在这里以人类的婴儿来制造魔精的做法是不恰当的。”

他挥了挥手里的剑——之前这是一柄巨剑，但现在看起来却变成了短小的单手剑——“这就是我们的本能，在将自己重新命名之后仍旧存在的本能，而我们必须保留他们，通过这种方式叫自己区别于那些毫无生气的不朽者。这就是你要学的第一课：不是学习如何出剑，而是学习什么才是死心剑术。经过慎重考虑，你已经决定要成为我们的一员了，对吧？”

乔斯林不知道这两天艾德里安是怎么跟恶魔谈成了“合作协议”，也不清楚具体内容是什么。于是他试着模棱两可地回答：“我愿意学习一切。”

“很好。那么从第一个问题开始——为什么莱布莱恩死灵骑士可以永生。这是指真正意义上的永生，而不是你在海底看到的那些失去知觉的不朽者。”

——这事儿艾德里安也跟他说了吗？那天海底的事情他到底说了多少？

“首先要区别永生和永存。这两个都是相对的概念——永久存在并不罕见，我们所见到的大地、海洋、群星，乃至现在你所站立的石质地面，都可以被认为是永存的：它们所存在的时间是如此久远，以至于失去了计算的意义。”

“但它们是没有生命的。你在海底下所见到的那些人，我们可以认为他们处于永存的状态，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同海洋、大地、海水已经没什么本质区别了——啊，还是有的：他们存在的时间不会像那些事物一样久远，或许几百上千年之后，就会慢慢分解消亡。”

“而永生的条件是一个存在保有必要的理智。要达到这种状态，我们只需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令身躯不会因疾病和伤害而失去功能、不会因时间而朽坏。这一点，对于我们这个群体而言并不难，魔鬼、恶魔，同星界种类似，都拥有极其悠久的生命。而对于人类来说要稍微麻烦一点，也并非不可能。古代的大魔法师们对自己进行巫妖转化，而现代的法师们，据我所知尤其是北方法师公会的法师们，在尝试将自己转化为不死者寄身。”

“然后是第二个问题：保有理智。在这一点上，作为恶魔，或许比魔鬼更有发言权。魔鬼们收集灵魂，但将它们当做货币或者能源，而恶魔吞噬、分解灵魂，对于它们的研究更加深入。在陨落之灾以前，深渊的恶魔学者们倾向于认为，作为不朽本质的灵魂的完整形态有其必要条件：相对健康的肉体。”

“灵魂离开肉体之后会变得不完整，因此，在地狱和深渊的灵魂都痛苦而扭曲，无法保持理智。但即便没有离开肉体，而像你所看到的那些不朽者一样，这种不朽本质也会因为躯壳的反自然损害而逐渐变得枯萎干瘪。那么，问题就在于，怎么保持不朽本质的相对健康状态——最初的死心剑术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恶魔看着乔斯林：“我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教师——到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介入超凡强者的战斗当中所获得的收益在这时候体验出来了：没有任何问题。有关海底下那些死气沉沉的不朽者的事情，哈桑已经向乔斯林解释过：他们将自己的血肉替换，同时也失去了感受各种情绪的能力，于是逐渐变得毫无生气。应该就是恶魔所说的，不朽本质的完整形态需要相对健康的肉体。

从这一点上来说，灵魂有点儿像一种虚无缥缈的肉体：它必须获得“养分”，而那些情绪就是它的养分。哈桑对此的解决办法是获得神格，但听起来死灵骑士们有另外一种方法。

“没有。”乔斯林回答。同时琢磨另外一件事：作为近乎不死的存在，恶魔，马扎塔为什么选择成为死灵骑士，而且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恶魔？

马扎塔微笑了一下：“看起来你知道得要比我想象中的多。那么，答案的一部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命名法。你肯定尝试过用命名法去战斗。命名别人的一部分，然后你可以轻易伤害到它。但实际上命名法是来用来命名自己的，最终的目的是命名出另外一个虚假的不朽本质：将它想象一副铠甲，用它盛装自己的灵魂。于是，你就拥有了塑造、改变自己的灵魂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