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味跟上回完全不同了，那种雨后的森林中腐叶混杂着草木的清新味道完全被浓重的血腥味儿取代，乔斯林走下石质楼梯之后又看见了宝物，但没立即看见艾斯玛。找了一气之后才在一堆被扯出来的红色丝绸里瞧见她——她看起来跟丝绸一个颜色，浑身被血污覆盖。左眼留下一个黑洞，左手腕上缠着丝绸的绷带，草率.地打了个结。从长度来看，显然她的左手被艾德里安砍掉了。

那事情就比想象中的要麻烦了。在对方身体完好的情况下，乔斯林有把握能叫她冷静下来好好谈谈，但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只手？就白天跟艾斯玛接触时的感觉，以及“即便这样艾德里安都没从她嘴里问出一句话”这个事实来看，这次见面十有八九得收获一个充满愤怒嚎叫的结局。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打算伸手推她一下好瞧瞧是不是还活着。

但她剩下的一只眼睛忽然睁开了——不是那种虚弱的、颤着眼皮慢慢张开，而像是一只被惊醒的林中的野兽——

“现在换你下来继续折磨？”她轻蔑地笑了一下，“为免麻烦我建议你立即杀死我，这样咱们都用不着浪费时间。”

她说的话既响亮又迅速，好像精力仍然充沛。但从她既没爬起来也没打算顺手抄起一件贵金属物品当武器这件事来看，她差不多已经虚弱到极限了。

这种劲头叫乔斯林想起了阿曼达·希尔。她肯定受不了这种酷刑，但就在某种决心和韧性方面，她们还是相当类似的。乔斯林在她对面几步之外的一个箱子上坐了下来，两手交叉搁在腿上，想了一下：“我没打算来折磨你，其实是想来跟你谈谈。”

他又琢磨了一下，以那种即便今晚要干的事情没做成，也不至于叫艾德里安起任何疑心的平静语气说：“我跟他不完全是一伙儿人。实际上我是因为某种攸关性命的原因才不得不跟他待在一起——现在他睡着了，我才能来跟你谈谈，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办法叫你免于折磨甚至免于死亡，然后——”

乔斯林在想该许诺哪种前景，既不至于叫她起疑心，又对她有足够的吸引力。但这太难了，一个不怕死不怕折磨的女夜袭群⑥⑨四玖叁陆壹三⑤人，看起来还挺记仇——

“所以你是来放我走的？”艾斯玛直截了当地说，“要么就是来放我走然后叫我带你走的，要么就是想骗取我的信任再找到我们的人。反正无论哪个你都得把我从这里弄出来对吧？那别磨蹭了，快点。”

情况跟预想的不一样，但考虑到她的性格，似乎又挺合理。乔斯林只犹豫了一下：“我得知道你能不能走得了。一会儿上去的时候你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艾斯玛花了一小会儿从丝绸堆里坐起来：“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睡在一堆丝绸里。这些全是萨埃那个老混蛋从我们手里夺去的。”

现在乔斯林知道老牧师的名字了。女孩靠着大木箱又歇了一会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没问题了。”

然后她往箱子里看了看：“你应该不会介意我——”

“不会。但别拿容易叮当响的东西。”乔斯林紧绷着身上又开始疼得要命的肌肉，以不那么戒备的姿态走到她身边，“我建议你拿几件价值足够高，又足够实用的东西。譬如说祭刀。”

他从箱子里扒拉出一把金灿灿的小刀，跟他从前的拆信刀有点像，但更宽更短一点，刀柄上没缠东西，被制成了磨砂的放射纹路。他捏着刀刃递给艾斯玛，后者没试着顺势把刀送进他的身体，而是接过去牢牢握在手里：“足够了。我只需要用这东西证明我来过萨埃的地下室。走吧。”

钻出地下室的时候她果真没发出声音，甚至叫乔斯林感觉到了一点美感。这不是说她的外表——即便一个大美人儿脸上留下个血洞，左手又断了一只，身上的血污因为闷热而发酵出难闻的气味儿，也绝对谈不上迷人了。

而是因为她的动作——能明显看得出她的虚弱，但在她伏低身体、钻出床下、以极度流畅的动作踢下钢板并试着往乔斯林的脸上捅上一刀的时候，她的动作轻盈优雅得就像一只猫。

遗憾的是她使用匕首的技巧比乔斯林要差一点，不但没刺中，而且被抓住了手腕。两人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艾斯玛趴在地上，用左边的肩头抵着钢板，不叫它在合上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也就是因为这个动作影响了她出刀的速度），而乔斯林站在地道里，双手以同样别扭的姿势握着艾斯玛的手腕。要在平地上他可以夺下她的刀，至少能磕掉她的刀，但地道入口很窄，他的胳膊肘抵在墙壁上完全没法儿用力，同时还得用虚弱的肌肉跟艾斯玛半个身体下压的力量抗衡。

这么僵持了几秒钟，乔斯林压低声音：“咱们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原来你们光辉牧师都说话算话？那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生活在地上天堂里了？”

“你没必要这么干。”乔斯林说，“你和我到现在也还不想吵醒他，这意味着我的确是真的想要把你从这儿弄出去的——至少叫咱们都平安脱身再谈往后合作，而不是用这种办法叫咱们两个都陷于困境。说真的，我数三个数，你要不叫我出去、或者想要自己先走，我就大喊大叫把人吵醒。”

艾斯玛转脸往卧室外看了一下，又转回来皱眉盯着乔斯林。但最终用更低的声音说：“对你的女神发誓。”

看，再聪明镇定的人也都会犯蠢。“我对光辉之主和圣堂里的十二芒骄阳发誓。”乔斯林说，“我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不然叫我死在地狱里。”

艾斯玛的手往后缩了一下，乔斯林松开她。然后她用一边肩膀和拳头把钢板顶了起来：“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