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乔斯林想，真是失敬。艾德里安能落到这么一位光辉神官手里他就觉得放心了。
那么现在的状况是，没人发现自己踪迹。他们只是抓到了艾德里安，然后从他口中得知在海边有不少死去的鲜鱼。两个剑盾兵到海边去，弄鱼，然后再在大雨之夜走回来肯定得花费相当多的时间，乔斯林觉得自己现在可以返回去，把两个家伙的尸体拖到海里。
屋子里的三个人至少得再过上一个小时才会纳闷那两个家伙怎么还没回来，而哪怕发现了尸体，也先得好好折磨艾德里安——可怜的哥哥肯定想不到自己也还活着，所以，怎么说，一切都平安无事？
于是他轻轻放下脚跟，重新退回到丛林里——听到艾德里安的求饶声，然后是惨叫声。
他挪回到两个死人身边，把它们慢慢拖进潮水里。漆黑而暴躁的大海很快吞噬了他们，差点儿连抛尸人也一起吞噬了。接着乔斯林重新回到他的雨林庇护所，一边慢慢吃着海豚肉条一边侧耳倾听——艾德里安的惨叫声隐隐约约，但没怎么停过。看来自己低估了那位年轻的神官，至少他是完全能分得清什么是火山地精，什么是小魔鬼的。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乔斯林觉得自己恢复了相当程度的体力，体内的疼痛也因此减轻。他相信自己眼下跟“普通人”还是有点差别的，魔鬼血统被封印并不意味着被完全摘除，因此还能带来一点点的体质上的收益。但不幸的是体内有那些圣剑残骸——他多余的恢复能力肯定全用来跟那种足以致人死亡的内伤对抗了，要不完全没法解释自己现在为什么还活着。
然后，他在地上抓起一把淤泥把自己的脸涂黑，重新回到那栋石屋后面。
艾德里安的惨叫声停了下来，他再次凑近窗户，发现神官正蹲在艾德里安身边，手里拿着一柄匕首，像戳一头畜生那样戳他。
“这真有点儿奇怪。你脑袋上有角，背后有鞭状尾，还有一对膜翼，而且是四骨的膜翼，一切外形特征都跟小魔鬼一模一样，但你几乎没什么恢复能力？”他把刀尖戳进伤口里搅了搅，艾德里安因此发出一阵低沉的哼哼，就像没睡醒似的，“而且你的血液也没什么腐蚀性——那么，咱们再来好好谈谈，你从地狱跑到这里来，跑到我的教区来，到底打算干嘛？”
“我真的是一个火山地精——”
“亵渎我的智慧就等于亵渎光辉，魔鬼。”神官站起来琢磨了一会儿，“或者咱们这么办——”
这时候弓兵跟枪兵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然后走到神官身边：“这事儿还是先等等吧，阁下，有点不对劲，他们两个怎么还没回来？”
神官显然沉浸于对魔鬼的生理探索而无法自拔，他皱了下眉：“也许迷路了？在这个鬼地方没什么奇怪的吧？下不完的雨，赶不走的蚊子，连火里都有潮气。”
“我们可不会在这种地方迷路，阁下，我建议——”
然后他们听到门外有铁器和木器落地的声音，接着一个身影从门口的黑暗里跌跌撞撞地退了进来——穿着胸甲、戴着头盔、围着镶钉皮质甲裙，显然是他们的剑盾兵。弓手和枪兵没来得及问他发生了什么，这家伙就把自己绊倒了。他手脚并用，一边面朝门外往里退一边像见了鬼似地指向潮湿的黑暗：“天哪，奥维多尼亚人，一整船的奥维多尼亚人！”
“声音有点奇怪”跟“一整船的奥维多尼亚人”这两件事显然是后者更吸引人，因此当乔斯林退到他们身后的时候，弓兵、枪兵、神官都因为这个消息而处于短暂的惊愕状态。于是乔斯林抽出细剑，先从神官的左边肩胛骨下方刺了进去。神官没立即死去，而惊讶地瞪大眼睛琢磨了一会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他反应过来并转过身的时候，最后一眼瞧见的是乔斯林把细剑也插进了枪兵的后背。这时候弓兵才转身打算瞧瞧他们的“阁下”出了什么问题，结果正好把自己的左眼窝送到了剑尖上。
乔斯林把剑拔出来，看了看三匹马——它们好像对这事儿没什么意见。
于是他踢了一脚地上的艾德里安：“嘿。”
小魔鬼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乔斯林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情，好像弄不明白现在在他面前的到底是不是一场梦，要不是，他的弟弟，乔斯林·奥维因干嘛会出现在这儿？而且听起来语气还挺和善？
这事儿乔斯林刚才问过自己。更确切地说，是在瞧见神官折磨艾德里安之后。当时他走在湿淋淋的雨林里，努力叫自己因为艾德里安受到的折磨而高兴起来以驱散沦落到如此境地的沮丧情绪。
他试着站在艾德里安的角度去想他眼下更加悲惨的处境：想想看，一个曾经的奥维多尼亚王子，白银港的最高执政，现在变成了一个被剥夺了血统的小魔鬼，还流落到异乡的土地，在被敌对教会的神官无情折磨，而这一切都是因为——
因为什么？乔斯林当时走在雨林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站在艾德里安的角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沮丧而带来的一种自暴自弃的、软弱的、自虐式的负面情绪，他就真忍不住“站在艾德里安的角度”去想一下了。
你是一个奥维多尼亚的王子，有一天你的父亲忽然从远方归来，并带回了一个私生子。你的母亲给了这个私生子无尽的爱，同时私下里对你说这种爱是为了叫这个私生子在以后不至于分走你应得的权利。
你接受了这事儿，然后你的母亲去世了。于是，莫名其妙地，这个私生子就想要试着干掉你。你开始反击、对等报复，而你的父亲不怎么想制止这一切，因为“至少你们还没真把彼此干掉，奥维因家族比这疯狂的事情多着呢”。
就这样这事儿变成了深仇大恨，那个私生子甚至公然跟你老婆通奸。最终你找到一个机会，以为干掉了他，结果他又从地狱里爬了出来并终于夺走了你的一切。
乔斯林想到这儿的时候——尽管心里相当不情愿——还是忍不住有点纳闷：到底谁他妈才是大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