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奇异的神情出现在哈桑脸上——悲痛、愧疚、淡然、得意、高兴，反正不大像是人能做出来的，但你就是能体会到那么多的意思。

他继续保持着那种坐在半空中的诡异姿势，开口说：“我在乎。但我更在乎的是整个艾洛伦——作为一个即将化身成神的存在，你还没有意识到，要是两岸沿海的那些人死去，其实是死于谁手吗？”

“既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些强大的存在。”他的声音变得有点高亢，听起来像是一个雄辩家正在发表演说，“是那些强大存在而导致的信仰与利益的冲突带来的灾难叫这个世界饱受苦难。只有一个方法能消除这些苦难，就是统一的信念——如果不再有其他神祇的信仰，不再受到魔鬼与恶魔的诱惑，艾洛伦一大半的战争，譬如今天发生的，都不会再出现。为此，我必须消灭你，以及长久以来沉眠在这片海底的那些隐患。”

“那你最好先自我了断。”阿加莎尖刻地说，同时发出一声嘲笑，“因为你也在自称为神，你没意识到你自己也是你想要消灭的一员吗？”

哈桑似乎笑了一下：“我并非要消灭所有强大存在，而是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我——你的位格统统归于我，而我再成为这个位面的唯一在世神祇、侍奉光辉之暗，这才会叫整个世界安定平和，同时杜绝一切野心与妄想。”

乔斯林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话就好比，现在奥维多尼亚大公说，白银港里有太多的穷人食不果腹，而又有太多的富人挥霍无度了。所以为了大家着想，最好把所有的金银铜板子都收缴到奥维因家族的手里，再叫可敬的大公秉承着绝对公正与正义的精神，大公无私地叫每个人都能吃饱饭。

从理论上来说这想法的确不错，但是同样从理论上来说，只要白银港的每一个人都绝对正直、无私、慷慨、友爱，那压根儿就不需要大公去收缴那些叮当作响的钱币。

脑子正常的人都清楚只要一个存在还有叫自己继续存在的欲望，就绝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公正与无私，而只要出现一点点的偏差与道德缺损，灾厄与不公就将不可避免地发生——就像哈桑刚才做的那样，他以艾洛伦的安定平和的名义挑起了一场战争，并将会在不久之后导致无数人死去。

可你知道诡异的是什么吗？

乔斯林现在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就是这样：一边觉得他说的全是充满漏洞的妄想，一边觉得这妄想无比叫人信服。

一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这种感觉跟刚才在阿加莎身上体验到的那种顺从感几乎一模一样，他意识到这或许就是他们所拥有的位格的力量——神祇的力量。

“冠冕堂皇的无耻发言！”这时候，总会长像阿加莎一样发出一声嘲讽。他紧握着手里的秘能水晶盯着两位自称为神的存在，“无数权力争夺与野心都有一模一样的说辞，只不过风格略有不同——听着，现在我提出一个建议，我带着我身边的小魔鬼离开这儿，而你们两个可以继续争夺那些所谓悠关世界和平的位格，否则，我手里的这枚水晶足以叫我们——”

“没错，可以有无数冠冕堂皇的言辞，但不同之处在于一个人会怎样做。”哈桑转向乔斯林，用一种温和的目光看着他，“所以奥古斯·都灵阁下，今天你会做为见证者见证一切——太多的位格会造就像克拉肯这样的怪物：各种立场不同的理性的冲突导致心灵扭曲而畸变，无法再坚守一个人最初的思想与理念。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需要在做好充分准备之后才成为我所说的‘唯一’。那么，解决问题的办法是，将克拉肯身上的位格寄存起来——”

他看着乔斯林：“一个杰出的年轻人，同时拥有地狱之主与光辉女神的血脉，这样的躯体足以容纳不同的位格冲突。只要稍加引导与训练，就足以保持长久的理智与足以维系生命的健康。这就是乔斯林·奥维因，我的侄子，也是这个世界和平的关键——”

听起来还不错吧？如果不是作为当事人，和那句“足以维系生命的健康”的话。

现在乔斯林知道自己的这位亲叔叔说的“你带着阿加莎离开”是他妈什么意思了。

无论什么神祇在上或者在下，就不能叫自己的亲人里有一个相对正常点的吗？不会琢磨着把自己的儿子、弟弟干掉，或者把自己的侄子当成一个人形容器的那种？

到了这份儿上他没法保持沉默了，于是他想要开口说话。

然后，最诡异的事情来了——

他发现自己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这不是说，失去了知觉或者瘫痪了，而是这样：你能非常确定的感觉到，你的确把胳膊或者腿脚抬起了，你张开嘴巴，声带振动，发出声音了。

但就什么都没发生。

不，这么说也不准确，应该是，他想要开口说话，但他的身体自己往后退了一下，好像因为哈桑的那些话感到畏惧了似的，仿佛，还有另外一个什么玩意接管了他的意识，而乔斯林·奥维因本人成为了自己的旁观者。

他觉得自己的寒毛——要是还有的话——一下子竖了起来，同时想起刚刚发生的一件事：他现在就站在岩壁上一块凸起的玻璃化岩石上，大小也就只够一个成年人平躺下来。可是刚才他去看哈桑脑袋上的那一圈光晕，他记得自己当时先从侧面看，然后又从正面去看——

是怎么他妈从正面去看的？

是怎么看见的！？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说：“还不错，一切进展得都很顺利。尤其是你，乔斯林。”

乔斯林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一块叫人攥在手里的湿毛巾，并被狠狠拧了一下子。

于是他记起了一些事——就发生在自己政变成功之后的两三天，到蠢头蠢脑地登上风暴冠冕号战斗舰的那天之间的那段日子里。

作者的话：我靠，我明明昨天更新成功了啊……幸好我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