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桑的想法看起来没奏效，他的敌人并不打算帮助他对抗克拉肯。在说完那两句战斗宣言之后，看似消失的那一片海水迅速闪烁起来。乔斯林落到了巨龙的头骨上，他试图叫自己站稳，但肌肉扭曲的时候不小心牵动到体内的圣剑残骸，叫他疼了一下，因此从头骨上掉了下去。

这一下因祸得福。叫一整块海水消失的位面投影效应并不能持久，在几次闪烁之后法术失效了——这更有可能是奥古斯战术的一部分，因为在海水以及其中的东西重新返回本位面之后，依照乔斯林从前所学习过的神秘学知识，这一部分东西中所蕴含的能量会因为经历过一次短暂的位面旅行而分布不均，从而会再一次重新进行一次能量的迅速扩散与流动。

通俗地说，就是爆炸。

刹那之间消失的海水重新填满巨大的空间，无数的光晕在因冲击而形成的湍流、旋涡中炸亮，气流、水流、冲击波、大空泡、你所能想象得到的最大最恐怖的声响填满了乔斯林身边的每一个角落，他亲眼看到几块之前从雕像上剥落的巨大石块，就在他头顶十几米的海水里像一团胶泥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扭曲变形并在水中直接化为一团浑浊的水雾。

这种的力量可以摧毁石材，同样也可以摧毁海底下的那些已被卷入水中的、似乎毫无知觉的永生者。

于是乔斯林现在知道哈桑所说的“帮忙”是什么意思了——永生者们只是“近似”毫无知觉，但并非完全失去意识。至少，有一样本能欲望是在任何情况下都深刻根植在他们的意识之中的，那就是“存在”本身。

但北方法师公会的总会长，一位传奇大法师的强力魔法威胁到了他们的“存在”，因此，就在爆炸发生的这么一瞬间，就像即将达到高温的盛满水的玻璃壶底部那样——数百个强大的不死者同时行动了起来并不约而同地迎接上方狂暴魔力的冲击，这叫整片海底一下子沸腾了。

乔斯林上方的白龙巫妖鼓动腐朽的双翼发出尖锐嚎叫，令轰击下来的海水立即倒卷着向上飞去，好像在深海里出现了一股巨大的龙卷风，也因此叫乔斯林免于被毁灭的命运。他听到龙巫妖又高亢地发出几个龙语音节，可没听清楚——因为愤怒的不死者们差不多都在发出斥责，并展示强大力量。

在这么一瞬间他看到的强大法术比他过去二十多年间所听说的、读到的还要多，因此产生的狂暴魔力几乎叫他窒息、强大威压则叫他不得不低下头，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地像一只小狗一样到处寻找容身之所。

接下来，更加可怕的混乱到来了。想象一下，当一个人昏昏沉沉的沉眠已久又忽然醒来，发现自己身边全是一堆危险而又强大的疯子、且看起来正在相互攻击，他会怎么样？比较明智的做法当然是立即干掉身边离自己比较的近的那几个以暂时清除迫在眉睫的威胁，然后再琢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不死者们就这么干了。乔斯林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往海面上跑，但当第一波强大的海底魔力飓风刹那间剥去了他后背上的一层皮肤之后，他就没有半点儿向上看的心思了——现在他仿佛身处宇宙诞生之初的那团充满无尽魔力的爆炸云当中，视觉、听觉、感知都在濒临毁灭的边缘，唯一能做的只有向下逃离。

他强迫自己像一只土拨鼠那样迅速扒开海底淤泥并往下钻。这么干当然会叫海水也一同灌进来，并有极大风险将他自己活埋。但要是不这么做，他就会更加迅速地被狂暴的魔力以及强大威压碾成粉末。

泥，水，泥水。乔斯林一边疯狂挖掘一边在心里琢磨会不会是因为自己从前总是诅咒别人“在烂泥地里打滚”眼下才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努力闭着眼睛和嘴巴，同时尽量抑制用鼻子呼吸的冲动，以免把现在已经填充了鼻腔的泥水吸进肺里。但同时也得非常辛苦地抑制把那些玩意给呼出去的冲动，以免浪费身体里维持生命的那一口气息。

大概向下挖了一个人的深度，他才感觉来自上面的无形压力终于变弱了一点——当然也有可能是原本在上方水域里大战的不死者们移动到了别处。现在，那种叫他皮肤发麻、好像被无数根尖刺狠戳的魔力之风带来的压迫感几乎消失不见了，这令他得以喘息，并利用理智思考。

现在他还不觉得憋闷，再等上十几秒钟，等到上面的轰鸣声再稍远去，或者那种一波接一波传来的强大压力逐渐移走，他就要试着冲上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往海面上溜。

然而下一刻，他像是狠狠挨了一棍子——揍他的不是别的，而是水压和四周的淤泥，以及叫他差点聋了的巨响。有什么巨大而沉重的东西正好落到了他上方，并将淤泥狠狠压了下来。他整个人都被嵌在泥里了，落下的东西甚至有一部分砸中了他的脑袋、并将他肺里的空气又挤出了一大半。

这种无法分辨方位、身处彻底黑暗、承受剧痛与压力的痛苦叫他差点发了疯，他用尽全力挥动双手，但只能挪动一点点距离。不过这也叫他摸到了砸下来的那个大家伙——光滑，坚硬，冰冷，是钢铁，上面还有铆钉。

是风暴冠冕号的残骸。奥古斯也被卷入了混战中，而且被人把座驾给揍下来了。

乔斯林疯狂地叫自己冷静，并且开始琢磨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但似乎没有任何一本书教过“当一个人在被砸入海底的淤泥里并且即将窒息的情况下该如何求生”。他尝试慢慢用手在附近晃出一点空间，然后再活动前臂、上臂乃至整条手臂，好逐渐给自己弄出一个可供全身活动的地方。

但大概在弄出一个拳头那么大小的空间之后他就意识到这么干绝对来不及。他的力量不够，肺子里的空气也不够。

他只犹豫了三个数的功夫，就开始尝试感受自己在上面的时候接触过的那个集体、那个由九狱以及阿斯摩蒂尔斯构成的邪神，或者随便什么——要是能重新激活魔鬼血统，他就真的可以从这底下钻出去。

但没得到回应——地狱之主似乎对他相当失望且生气，他的意识只碰到了一堵坚硬冰冷的墙，就像头顶上的那一堵一样。

但哈桑说过我会活下来。乔斯林在身体里的气体逐渐耗尽的时候在心里想，那就一定还有什么办法能摆脱眼下的局面，至少目前为止他说的话都挺有道理，譬如说，譬如说——

他实在想不起来譬如说什么了。他的脑袋开始变得昏昏沉沉，好像触觉都快要失去，思维也变得极度迟钝。

然后他被什么人拉了出去——不像是往上拉，而是往下拉。接着他听到了水声，气流尖啸声，什么玩意蠕动的声音，他用力地吸入一口气，觉得不朽本质重新回归了身体。然后他睁开眼，瞧见一个拳头迅速放大并砸在他的脸上。

接着，冰冷而尖锐的东西抵在他的脖子上。乔斯林看清了眼前的人——不，是个小魔鬼。艾德里安手里抓着一把匕首，站在他面前瞪着他：“在叫你在烂泥里闷死和跟我回地狱受罪之间我衡量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后者。弟弟，我亲爱的弟弟，我会叫你知道死亡对你来说也是一件相当奢侈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