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肯放下托着阿加莎的手臂,叫她来到哈桑面前。她那一只纯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哈桑,而另外一只盯着乔斯林。
然后她抬起手伸向哈桑,做出邀请的姿态:“来吧,成我的一部分,或者我成为你的一部分,替换掉这位阿加莎·莱布莱恩。然后她可以获得自由,而你会发现,比起格勒西亚的和平、光辉教派和死灵骑士团之间的仇恨,这种强大的力量才是唯一值得追求的。就像你长大成人,再也不会觉得孩子们的游戏饶有趣味——只要一个念头,你就可以摆脱所有的烦恼。”
乔斯林忽然觉得自己被说服了。他觉得自己能够完全地理解克拉肯所表达的意思——待在人类世界就仿佛待在地狱里或者待在白银港的贫民区,而北海巨妖口中的“强大力量”,就好像他自己在复仇成功之后回到了上城区、白银宫。
只要稍微体会过那种富足的日子,就绝不会再想成为平民,就像克拉肯口中的力量——乔斯林体会过成为半魔鬼之后所掌握的力量,就绝不会再想变成一个被拘囿在人类极限之中的普通剑士,那么成为跟它一样的半神会是什么体验?
于是他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踏在坚硬而潮湿的岩石上,脚尖越过了石洞的门槛。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一股刺痛——来自大腿,像闪电一样沿着神经放射,飞快地在他的脑子里掠过。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张着嘴、伸着手,看向阿加莎的那只独眼,仿佛一个祈求面包残渣的乞丐。
乔斯林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某种蛊惑,激发了他体内的魔鬼血统。他立即退了回来,看到阿曼达紧握着自己给她的那柄匕首、靠着墙壁,紧张地喘息着,而他大腿上的伤口正在飞快愈合。
他向女孩做了个口型:谢谢。她看起来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然后乔斯林才意识到,他前面的哈桑远比自己所想像的要强大得多。因为他似乎可以完全无视克拉肯的这种的蛊惑,而且不止一次。另外,克拉肯看起来相当愿意用阿加莎·莱布莱恩,这位死灵骑士团的宗主、一位历史中的传奇人物来交换哈桑。
在它眼里哈桑的价值远大于她吗?是什么价值?真要命,“外在之源”到底是什么东西?乔斯林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一个无意中加入了一场高级法师们谈话的、求知欲极度旺盛的学徒。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两个声音,全部来自哈桑。
“这里是我的圣殿。”一个声音就在他脑子说,“放松,坚定,理智,待在我的圣殿里,它就无法伤害你。”
乔斯林被吓着了。这是任何一个发现自己的脑子里多出了些被别人放进去的玩意的人的正常反应。
他在我的脑子里说话!?是魔法?但他什么都没干,就只站在前面!他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就是这么知道我是乔斯林——
“谈起我的罪孽的时候,你就像现在一样激动。这叫我看到了一点你的外在之源,才意识到咱们之间的关系原来十分亲近。但放心,我不是一个夺心魔。放松、坚定、理智,你就可以保留你其他的秘密。”
外在之源?
而另一个声音是被他的耳朵听到的:“你知道我并不渴望你所拥有的这种力量。但为了阿加莎,我可以出让我的躯壳。然而不是成为你的一部分,而是暂借。克拉肯,让出她,由我来填补,在未来的一个月的时间里,要你能叫我堕落,我就同你融而为一,要不行——”
“我会立即把你吐出来。”乔斯林听到克拉肯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急切,像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发现自己真能从某人那里弄到点儿叮当时那样,“你知道我会信守承诺,否则不会让你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待上那么久。至于你的圣殿里的这些人——只要我们合二为一,他们对我来说就没什么价值了。”
乔斯林有点弄不清楚哈桑想要干什么了。他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一场异常激烈的战斗,但按照目前的发展趋势看,他这位神秘莫测的亲叔叔似乎真打算用他自己来换阿加莎·莱布莱恩。为什——
这时脑袋里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做好准备。它不会信守承诺,但一会儿会有一个相当短暂的时机。当它准备接纳我的时候,立即使用我教给你的那种技巧,叫我透支自己未来所能得到的那些。一旦成功,你就带上阿加莎去东艾洛伦。无论你往后想要做什么、选择怎么样的道路,她都会为你提供极大的帮助。”
巨大的雕像再次运动起来,它余下的五只手臂向头顶靠拢,五个神态各异的“神祇”化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哈桑,似乎打算见证某个激动人心的时刻。而阿加莎·莱布莱恩身体上的那些红色触须开始迅速褪去,她就像一个断掉几根线的木偶那样头颅与四肢低垂,身体倾斜向前,好像真的要被放开了。
于是哈桑又向前走出两步。雕像的巨大手掌仿佛一个安置王座的高台,他现在看起来像是要走向命运的王者,即便是赤裸的身体都在邪恶的红芒照耀下透露着一点诡异的邪恶感。
乔斯林也感受到了一点诡异感。这种诡异感就像是一床天鹅绒床品当中的小小一粒砂子,相当微小,却不容忽视。怎么说呢——海上遇险,死里逃生,被哈桑拯救,正好拥有了他需要的技能,能帮助他在某件大事里战胜邪恶然后获得自己渴望得到的某种报酬,这种经历是不是有点太过巧合,有一点被提前安排、依照剧本而出演的味道?
之前乔斯林就已经知道自己陷入了神祇的角力之中,打算按照他们的心意扮演好傀儡的角色以找到机会逃离。可眼下的情况是,如果哈桑说得没错,他正在面对的是一个有可能成为“神祇”的邪恶的存在。
这事儿太大了。
他有点没法说服自己就那么“扮演下去”了,他想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帮助的是哪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