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它所说的这些话，要是在普通人听起来，就会像是某种不着痕迹的嘲讽。但乔斯林觉得它是认真的——这家伙的确对这种事感到疑惑，就像是一个刚到下城区的年轻贵族没法理解那些犯罪分子们之间的黑话。不是因为他们的智力有问题，而是因为从未接触过。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他把水晶盒子交在左手手心里，重新拔出细剑，慢慢绕向她的一侧：“你还知道什么？她在最后一刻都说了些什么？”

他开始尝试死心剑术。尝试用死心剑术来对这家伙进行“命名”——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人类，但希望能通过这种方法窥探到对方的一点点本质存在，以确定它的任何一丝信息。

可他做起来有点吃力：以命名法的技巧，尝试接触魔网，然后借助其中那些引而未发的魔法的力量去尝试探测眼前这东西的面貌——几乎探测不到什么。不是说它不存在，而是信息庞大而繁杂，就好像魔网本身出了什么问题似的，乔斯林觉得它不是自己已知的任何一种生物。

他想要试着看得更清楚些，但意识被某种无形的障碍阻隔了。他知道这就是命名法的极限——你只是试着把对方的某一部分本质给命名，可你并不是真正看到了对方的本质。要是像目前这样，发现对方是自己并不熟悉的东西，那你就无法将它类比为自己所熟知的某一部分，你就没法给它命名。

这么多年来，这是乔斯林头一次发自内心地痛恨自己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机会。他自己拥有极高的天赋，在那栋海边小房子的庭院里只花了几个小时的功夫就掌握了死心剑术的命名法，并以此击败爱瑞丝。

然后呢？然后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对这种于他而言过于轻易得到的东西失去了兴趣。他不会像操法者或者职业剑士那样，将几乎全部的时间都拿来修习技艺，因为，世界上有什么力量比特权的威力更强大呢？

直到现在。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力量，就是那种纯粹的、可以把眼前这玩意儿揪出来，并且反复毁灭的力量。

而接下来听到的东西叫他的这种渴望更加迫切，迫切到他甚至想要立即丢掉手里的那枚圣印——

“哦，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些？”薇尔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其实现在想一想，就很有趣了——我是指她最后说的那些话。其实我比较感兴趣的人是你，因为据说你从地狱里跑了上来，又对自己的哥哥和父亲复仇，对吧？一般人可没这么精彩的经历，我猜你当时的那些情感肯定极度复杂，值得好好收藏。”

“但她竟然求我放过你。她的这种反应也叫我惊讶极了，你是奥维多尼亚的王子，而她是岛上的公主，像你们这样的伴侣我见过很多，可从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竟然看起来拥有真挚情感的。”

她耸了下肩：“于是我觉得她也相当有趣，就抛给她一个选择：得到你还是得到她？接下来，最叫我惊讶的，她说你不会愿意为她去死，那么到时候你们两个就都得——用她的话说——遭遇不幸，那还不如叫她为你去死，也许你还能跟我好好谈谈从而保留生命。”

“看看，她是多么有趣的一个人类，拥有这种情感的人类已经不那么多了，尤其她还是个公主。所以，她的这些情感得成为我的藏品，然后就是刚才的事情了——我想用这种藏品体验你跟她之间的交流与亲密接触？啊，要你刚才好好配合，也许我们还能在一起待上好几天呢，可惜你不想这么干。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

当痛苦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叫人在一定程度上变得麻木——你脑袋里的所有的空间都被一个念头撑满，再容纳不了别的想法，于是思想反而会变得清晰客观起来。

这是乔斯林刚刚琢磨出来的道理。

他把左手伸了一下，叫伤口撑开并对准圣印，然后再一次把那玩意用力握了进去。现在两种痛苦相互作用，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变得更加清晰起来了，清晰到一些跟目前状况的关系不是特别的紧密的念头，都明明白白地展示了出来——

有相当大的可能，自己不是这玩意的对手，甚至可能连“对手”都谈不上。薇尔娜的身上也有不少秘能水晶，而任何一个贵族家庭出身的人，必须要熟练掌握的一件事就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捏碎一枚水晶保命。

她似乎没这个机会。而且，听起来，她知道它是什么玩意。要不然她不会放弃反抗、而献祭自己好把生存的机会留给一个“相当无情”、“不会愿意为她去死”的家伙。

它必须受到惩罚。所以，不能给它任何一点逃脱惩罚的机会。这就是说，在他做好充分准备之前，他得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乔斯林合上了左手那枚秘能水晶的盖子，并将它丢在地上：“她说得没错，我没必要为她去死。但在你离开这儿之前，总能叫我知道你是谁，或者是什么吧？”

薇尔娜歪着头盯着他。乔斯林迎上她的目光，并试着把现在的情景好好记在脑袋里。因为，要是没什么意外，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薇尔娜·卡佩的样子。

人的记性没那么好，就连母亲的相貌都有可能在许多年之后慢慢变得模糊——你知道曾经有那么一个似乎很爱你的人永远地离去了，有一天你想在脑海里看清她的模样，但叫人绝望的是你记不起细节了。乔斯林不想叫这种事再发生一次。

然后薇尔娜笑了一下：“所以，说真的，你就真打算叫我这么离开？”

她又皱起眉，低低地嗯了一声：“看来她说得没错，你果然不愿意为了她去死，你没给她什么惊喜。那么，现在，就叫我给你一个惊喜吧——刚才完全是在捉弄你。我没法儿就这么离开。因为奥格斯格把这支舰队上的所有人都送给我了，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