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湾的钟塔响了五下,隔了两秒钟之后,又响了一下。现在是凌晨五点半。
乔斯林把马系在“睡莲夫人衬裙店”门口的铁环上,先跳上马背,又跳上屋顶,走了一段之后看到衬裙巷后面的那一片废墟。
他想起来了。这鬼地方是自家的,曾经是艾德里安名下的产业之一。
去年夏末的时候这里着了火,足足花了两天一夜才完全扑灭。打那之后白银港最大的纺织厂就成了眼前这样子——半个街区那么大小的范围都一片漆黑,耸立的碳化木桩以及断壁残垣上爬满藤蔓,满地的碎石上长满荒草,看起来就像一座废弃已久的古堡遗址。
乔斯林从街道上方跳了过去,落到一根木桩上,然后接连起跳,在断壁边缘无声行走。从魔鬼视角的角度来看,西北方有一片区域相当明亮,应该有人在那里燃起了篝火。
今晚的风有点大,废墟当中的枝叶沙沙作响,掩盖了他的脚步和墙头砂石落下的声音。这么潜行了大概十分钟,他跳上一座只剩下一面墙壁的三层石楼废墟。要没猜错的话,这里从前是管理者的办公室。
他半蹲下来,叫黑色斗篷融入夜色之中。
废墟下方是一大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在空地的四角都点燃了篝火。至少有七十多个人在他面向场地的左右两侧站着或者坐着,但声音都不太大,仿佛怕被巡逻的警卫兵听见似的。这些人的共同特点是把自己裹得比较严实——戴着兜帽或者面罩,尽量隐藏在阴影中。
场地当中的沙土上洒有大片黑色血迹,乔斯林还能瞧见一些肢体碎块。现在,两个穿着灰斗篷、蒙着脸的人正在拖着一个……哦不,是半个倒霉鬼往外面走——此人只剩下胸腔以上的部位了。
现在乔斯林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一个私人地下竞技场。
从前他也会到私人竞技场里找乐子,但聚会区的那种竞技场——即便是非法的——也只不过是叫两个对手打得满脸是血、浑身伤口、顶大不了搞成骨折或者有限的残疾。
上城区的体面年轻人们想要的是乐子,即便有人想看到死亡,也得考虑考虑公国法律。别误会,没人会因此进监狱,只是一旦被这种事牵扯上,就很有可能丧失在继承权争夺战中的某些优势。你乐意把财产留给一个一切都很完美的正常人,还是一个喜欢看人尖叫着被扯碎的变态?
而眼前的场景,应该是乔斯林从前听说过的另一种:严肃而富有商业性,种族不限,选手上场之后不死不休。观众们追求的不是观赏性,而是胜负。将有大额资金在赌局当中流动,而组织者——大部分时候是盗贼公会——从中抽取不菲利润。
这意味着人群当中可能会有他从前的某些熟人。
现在,今夜的竞技活动应该已经接近尾声,因为乔斯林看到场地东北角堆积了大概十二具尸体。从体型来看,有人类、食人魔,好像还有个蜥蜴人——也可能是狗头人。
乔斯林将目光投向场地对面——一栋被烧得坍塌一半的屋子被人用木板、帆布补起来并装上了门,一个戴红色羽饰灰白宽檐帽的剑士从里面走了出来。是尤利安·伯里。
他按着剑柄走到场地中央,夸张地向两旁的观众行了个鞠躬礼,然后大声说:“先生们,女士们,美好的一夜就快要结束了。按照惯例,本竞技场会在这时候为大家奉上一场别开生面的、新奇有趣的免费演出。”
他又在场中绕行小小一圈:“可是,现在还有什么算得上新奇?精灵?食人魔?大地精?还是灰矮人?要是我现在坐在诸位的位置,再瞧见这些家伙登场,一定会觉得厌烦透顶——”
“快他妈闭上你的嘴!”人群中一个声音喊,“到底要说什么!?”
尤夜袭群⑥九四玖三陆壹叁伍利安微笑起来,向发声的方向点头致意:“好吧,为了不叫自己变成个讨厌鬼——”
他高高举起右臂:“现在我向你们介绍一位可爱的女士!”
他将右臂向屋子的方向一摆,门开了。两个穿灰斗篷的男人抓着一个女孩的胳膊,将她带到场地中央、尤利安的身边。
她的脸上有一个半面罩,身上是缠裹的粗亚麻布长裙。从双肩垂下的部分原本应该挡住她的手臂,但现在那里被撕去了,于是可以看到她的右前臂上有一道被简单处理过的、从胳膊肘内侧一直延伸到手腕处的长伤口——鲜血缓慢地顺着指尖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