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晚,已过四月,北境的群山仍然盖着厚厚的雪被。
寒风轻松地穿透了远方国境线上方常人不可见的屏障,与倾斜的阳光一起落入辖区,卷起干燥的雪和沙,吹走岌岌可危的温暖。
男人站在普通人无法窥见的高楼之上,面前的大落地窗将北国景色毫无保留地呈到他的眼前。洁白雪地反射出的白光将他的眼睛照得很亮,而他并不看任何一处高山或树林,只是垂下眼眸,凝望着在雪地中蹒跚行走的一只孱弱的梅花鹿。
身后传来明晰的声音,带着些许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他没有回头,指尖溢出一道暖色的光,落到雪地里,如一支画笔在雪上划出半人高的深沟,为那只老鹿开出一条通往林间的小道。
“来看看。”他轻声说道,“不大放心这边的情况。”
游戏世界并非与现实世界完全脱节的独立空间,而是架设在主世界之上的平台,作为一个处理站而存在。
主世界及各个异世界以一种共同的能量为维系,而这种能量会受到思想、情绪、生死、天灾等等异常情况的影响。
每当世界居民的生活出现变故,他们体内的能量就会产生一定量的波动,并凝聚成一个或多个的异常能量场。游戏的存在价值就是捕捉这些异常能量,将其制作成为各式各样的“副本”,暂存在游戏副本库中。
玩家们完成副本的过程,也是疏通能量场的过程。当来自各个世界的人或其余生物的执念被满足,当地的能量便会恢复慢慢稳定,“副本”这一事物就将撤出人们的生活,重新回归游戏,等待下一次的异常波动将其唤醒。
而管理处的存在,就是为了更好地协调玩家与副本、游戏与现实之间的关系。
今年,几乎席卷全国的极端天气引发了强烈的能量波动,几个地区的能量峰值都已突破阈值,异常能量团层出不穷。游戏内玩家的数量不足以处理这些副本,大量副本堆积在数据库里,导致游戏内能量聚集超标。
面对此种情况,需要管理员到当地坐镇,时时监测地区能量数值,加快分派副本、推动副本搭建,并对还未达到阈值的异常能量进行分流和疏通。
明晰揽下了受灾最严重的北方地区,因为欧洲区管理处的不作为,四年前的污染尚未被完全清除,几股游荡的异世界势力趁着能量波动的契机偷偷攻击北部边境的防护墙,她需要留在这里,用自己的手段将所有污染和能量团都压制下来。
从春节到现在,她已在此待了两个多月。
苍老的鹿回到密林,男人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明晰的临时住所。
空旷的客厅中央竖立着一座未完成的冰雕,珍贵的阳光穿过玻璃幕墙,被剔透的冰折射出七彩的颜色。
冰雕仿照的是断臂维纳斯的形象,但身体细节还略显粗糙。
“听说推行系统的事情在论坛里闹得很大?”明晰踩上梯子,在冰雕的最上方细细刻画它的发丝,状似随意道。
“是,双方一直争论不下,且都提交了有数千人签名的正式请愿书。”男人也拿起了雕刻工具,仔细雕琢着维纳斯裙摆的褶皱。
“你怎么看?”男人刻下第一道褶子。
明晰完成了第一缕发丝:“现在的正反双方已经变得非常极端了,反对系统者认为系统会威胁他们的隐私和自由,主张让游戏回归原始状态,由管理处全权掌控,将系统驱逐出去;支持系统者则认为系统高效便捷,希望系统完全取代管理处,让‘理性’机器管理游戏。”
冰凉的碎屑如一场粉雪般落到她的身上,为她披上一层冷静的纱:“我的看法始终不变。系统的推行是一种进步,但它只能作为一种辅助工具存在。”
“律法的主体永远是人,游戏同样脱胎于人的意志。既然机器无法担任法官和律师,那么由曾经身为人类的我们组成的管理处,也必须是管理游戏的主体。”
对于明晰的回答,男人沉默了一阵,只低头专心雕刻。
“还记得我四年前问你的问题吗?”他忽然说道。
明晰一愣,手中的刻刀在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白痕。她赶忙收手,将刻歪了的线条抹去。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男人:“什么时候决定的?”
“系统在正式服开始运行的第一天。”男人说道。
他放下刻刀,重新走到落地窗边。
狭窄的雪道已被寒风吹得坍塌大半,阳光彻底被乌云笼罩,针叶林上的积雪簌簌地抖落。
“记得吗,前一天,我们一起开了一次会。”
“在我的记忆里,那次会议我们所有人都不赞同让系统这么快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