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一道向前奔跑的时候, 是最容易形成跑位失误的节点。
只要一个人失误,因为视野狭窄,剩下人就会起连锁反应一个接一个的失误, 传导下去的失误会逐步酿成最大的恶果。
这是首先也是必须规避的失误。
因此, 北信介跑在最后,当宫侑因为耍性子和好胜心奔跑在最前端争球的时候,他往前加速了一个身位。
汗水淋漓的宫侑视野突然出现了半个人影, 叫他脚步顿了下, 狭窄的视野变宽了, 才发现自己过度喘息,心跳和呼吸频率都比预想的要快。
耳边一直忽视的欢呼声这才倒灌一样冲进来, 宫侑啧了下舌, 停步向后退。
眼前的视野球员太多了,他一个二传插上去只会碍事。
……
球网对面,眼见这一幕的土屋稍稍压了眉眼。
可惜,本来是为了激宫侑才故意把球扔在距离他最近的网前的。
虽然各方面五维都十分优秀, 实则稻荷崎和传统队伍一样,是以二传为主轴和控制核心的有核球队, 攻击手段可以变, 即便是攻击强度大如尾白,也可以随时下场, 只有二传宫侑,是这支球队无法回避的核心。
土屋这么想的时候, 殊不知网对面的北信介也正这样看待他。
因为可二传可主攻的队员, 不说在稻荷崎的三年, 就算加上他开始打排球的小学时代,也从未见过这么灵活的球队。
最初望见这一幕, 甚至让他不由自主地跟随宫泽高的节奏看了三球。
本来应该比对左右局势模拟球员状态,但是赛中换位的宫泽高实在太引人注意。
[他是魔术师吗。]上场前,大耳曾经这样向他吐槽,[好像每次有他上场的比赛都有花样,干脆去打沙排好了。]因为沙排是花式和欣赏性更高的排球比赛。
[与其说每次比赛都有花样……]
北信介望着场上移动的灰色球服说,[你不认为,土屋理查德每次采用类似‘花样’的策略,其实都是对症下药吗?]
[啊?]大耳问,[因为他聪明?]
北信介谈起这句话,并非是想左证土屋理查德的什么特质,或者深究什么缘由。
他只是作为一个误闯入怪物盛宴的普通人,作为一个仅够资格旁观的第三方,踏踏实实地观察两边天才们的举动,而产生的一点念头。
这只是他作为普通人的思路,总体想想,其实是犯了把土屋理查德也当做普通人看待的误区。
[会是这样?]就连黑须监督,第一次听到他的想法时也露出了不太信任的表情。
‘把土屋理查德想的太简单了。’黑须监督也许是想这样说。
北信介就站在距离黑须监督两步遥的位置,这个距离,让他看到了黑须监督抱胸时夹在腋下的手和紧紧蹙起的眉毛。
和场上正为土屋理查德角色的改变而焦头烂额的队员们不同,作为一校监督,对胜负抱有直接义务,必须在剩下的二十几球之内想出有效率的破解之法。
[监督。]
北信介站在黑须监督面前。
[请让我上场。]
黑须监督稍稍意外了一下,[你吗?]
头发似乎越来越少的监督将手指抵在下巴思索,[的确,现在这个局面,阿侑他们已经钻牛角尖了。]
[你上场叫他们冷静一下也好。]
[…!]
当黑须监督真的这么说的时候,假如要真诚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很雀跃。
虽然表情很平淡,神态也很自然,迈上赛场的步长与往常分不出超过一成的偏差。
但是只有北信介一个人知道,背后那不自觉用了力的手指,还有胸腔微微鼓噪的震动。
血管从心脏流经四肢的酥麻。
………………阿侑他们每次上场前,都是这样的心情吗?
心情不错。
阿兰和他擦肩而过时,用掌心在他肩膀拍了拍。
[加油,队长。]
因为是偏馆,这里的观众席全部对准了中心的赛场,四面八方环绕着所有人的吶喊声,明明只是两米远的距离,却比替补席的音量要明显的多,就连射灯光也明亮了不止一两个锐度。
“队长!”宫侑擦着下巴的汗问他,“教练说什么?”
他的眉毛不自觉的拧在一起,北信介望了一眼,平静地说:“放心吧,教练没有针对你表现的看法。”
对方肉眼不可见地松了口气,眉心也稍稍舒展了。
“那,监督有没有说接下来的战术?”宫治向后侧头。
“没有,我只是上来过度,下次换人,阿兰应该会带着监督的新策略回来。”
“还要顶几球啊…”
宫治平息着自己的呼吸,抹开划到下颚的汗水。因为是双胞胎,眉心蹙起时的弧度和宫侑很像。
“攻线太快了,我喘不过气,侑,下球不要叫我。”
“你一个棋子哪来的资格下指令,给你球就不错了,老老实实接着。”
“你给我也不要。”
“那你就等着重大失误被监督刷吧蠢猪痴呆治。”
眼神陡然可怖的灰头发和黄头发以眼神互相厮杀,只是碍于比赛场上,没有像在学校体育馆一样动手罢了。
虽然现在看起来关系不好,不过和兄弟相比,球网对面的棕头发主将的仇恨度应该更高。
北信介将眼神放在球网对面,那个同样以平静眼神凝视他们的发球员。
“……”
·
比赛再度进行。
上了场之后发现,球场上的土屋理查德和场边观察的土屋截然不同。
上了场才会发现,为什么区区一个一拖多的队伍,会被比赛过的球队不约而同冠上【压迫感】的名号。
土屋理查德就像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地狙击手,托也要托的比赛的节奏失速,像一架失速的过山车,直往失控的方向而去,到最后,稻荷崎策略的条理不见了,只能心无旁骛地迎击再进攻、迎击、迅速回防、再进攻!……这样无休止失速下去,直至越来越快。
而土屋理查德那边……甚至有些难以理解,因为土屋的队员也难以应对这样的速度。
球网两边都像是被人放了狗在后面咬,必须冲上去进攻,否则就会被对手、甚至是队友落下。
这种不健康的比赛节奏和速度,依据曾经分析过的录像,北信介推测应该是土屋理查德最初体力不足,难以分配完两局全程,所以干脆一鼓作气拉块比赛进度,毕竟在失控的条件下,一直是土屋理查德这边更适应,宫泽高在他的指挥下勉勉强强,状态一般比对手要好。
这种节奏就一直继承了下来。
又是一球,网前的宫侑右手在背后比了个手势。
北信介清晰听见身后传来宫治的咋舌声,然后是洇满汗水的喘息中,一个人竭力咬牙往前跑的架势。
宫侑起跳,角名前逼,银岛结前逼,北信介前逼。
黑色的运动服看不出汗水的痕迹,不过宫侑起跳时,北信介的确是看见半空中被射灯冷光直射的汗珠。
猛地起跳到制高点的二传手,直直向前托出了二传。
一幅和他一模一样身形、宽窄、长短甚至是发型的人像影子一下倏地出现。
砰!
排球脱手,直直向宫泽高的半场飞去,宫泽高半场回退救球,还是晚了一步。
裁判立刻举手示意得分有效,观众席的喊声一下子高了三度,稻荷崎的大号和小号声像胜利的号角亮了起来。
见识了稻荷崎的原装货影子快传,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稻荷崎。
“不是说了我体力不够赶不上的吗…!还在我离网前最远的时候!”
宫治扯起宫侑的领子,看表情十分想向宫侑吐吐沫星子。
“最后不是赶上了吗!得分就够了。”宫侑扯开他。
“这球要是丢分了就是低级失误!双子快攻还没有在全国体育馆失误的丢人时候!”
“不是没失误吗…!”
“……”
“……”
宫侑和宫治那边吵吵闹闹,早就习惯宫双子互殴的稻荷崎在裁判的死亡凝视下才上去拦。
北信介没有上去拆开两人,就像他说的,宫双子这因为频率太高所以不值一提的争斗相比,是球网对面的二传手仇恨度更高,内部再怎么互殴,正赛还是会打起一百二十个精神配合。
双子的影子快攻目前的确是非常有效的进攻手段,这点在宫泽工出现了翻版的‘影子快攻’依然作效。
但是……
北信介的目光望向球网对面一溜穿灰球服的人。
棕色头发的二传手被围在最中间,从刚才起一连吃了三次影子快攻,加上阿侑的直接进攻,一连丢了四分,可是表情完全没有焦躁的迹象。
比分已经快追平了,宫泽高的球员脸上也比较平静。
为什么呢,是因为相信土屋理查德一定会带领他们走向胜利吗?
……
北信介望了眼影子快攻最后的落点和宫泽高的站位。
——宫泽高最近的救球圈,离落点越来越近了。
·
一分。
两分。
三分。
稻荷崎一直在高速上狂飙的轿车终于有机会平复过热的马达。
虽然宫泽高的土屋理查德复刻了影子快攻,这并不代表稻荷崎的影子快攻就因此失色了。
原装货的杀伤力和对面那肌肉量不足导致失速有余的二流主攻手相比,可谓是肉眼可见的攻速。
原本因宫泽高的二传模式隐隐骚动的稻荷崎,已经在连续得分和北信介的作用下镇定下来。
但是,即便连续得分,稻荷崎也再也没出现宫泽高转二传前那种轻松的模式了。
宫侑和宫治的目光还很暗,队内也少有人闲聊,哪怕是得分,也只是二传和得分手互相碰了下拳头,权当祝贺。
“好像没上钩呢。”
宫泽高的赛中暂停,土屋揉着手腕望向稻荷崎说。
他如今并没有因为过力扣球导致的手腕受损,只是上半年比赛遗传下的小习惯。
“需要我们配合什么吗?”
鹰川试着发动自己因运动而凝固的大脑。
“比如说,呃,在赛中说几句激人的话,或者我和佑装作闲聊,其实泄露假信息…”
“这话居然是从鹰川前辈嘴里传出来……大感意外。”
“……喂!”
“总之,就不要有这种心态了,或许对宫城县的学校管用,对这几所全国牌子的学校而言,他们根本把你的话当耳旁风。”
全国程度的球队多种多样,比如凭站位遮挡裁判视野,利用语言造势犯规一类的学校……
稻荷崎已经是三十一次进全国,是轻车熟路了。
方才赛中吵架,要不是土屋换了位置,根本不会影响到稻荷崎的球队发挥。
“那,土屋……”
或许是鹰川开了个好头吧,赤苇佑和金岛也尝试说了几个战略。
虽然都嫩的要死,不过万事开头难,尝试总是好的。
“不用。”休息最后五秒,土屋说:“继续前略。”
和宫侑相处太久,他实在是太了解这个人了。
宫侑和宫治的双子影子快攻固然有杀伤力,却不代表土屋是第一次生疏地应对。
…………就连明年,宫双子的完全体影子快攻,他都曾经在距离赛场最近的位置,以替补二传的身份,把每一个动作和跑位都纳入眼底。
那时候还是现在的黑须监督和大见教练亲自替他讲解。
想到教练,土屋忍不住咬紧了牙齿。
[土屋?]
“!”
土屋回神,丢掉毛巾上场。
·
在土屋不知道的地方,有许多人因为他这次请求暂停引论纷纷。
除开上次与白鸟泽的手伤缘故,包括后面的体育大会,土屋很少有这类战略性的中场暂停。
毕竟他吃了比赛节奏的红利,自然不会有主动降温的举动。
土屋这次主动暂停,可见稻荷崎原装的高频率影子快攻着实是有杀伤力。
“但是土屋一向是策略性选手,没有教练的前提下,都是他在场中分析局势指挥。”
国青队·火烧教练向后靠在椅子上,“既然他在赛前决定以这种方式破局,甚至是有点挑衅程度的在正主前复刻,应该是有被原主逼压的心理准备。”
“你说的是,土屋理查德还没有传出因为情绪问题造成的失误,一次也没有。”
月刊负责人已经很久没拿起第二罐啤酒了。
“稻荷崎那边的气氛也很紧张,明明是连续得分的优势,表情都不明朗。”
“上次明朗结果是土屋变二传啊。”火烧教练来了句玩笑。
“真难得看稻荷崎吃瘪。”月刊负责人也笑了声。
毕竟稻荷崎一直是决赛圈前游的豪强选手,除了白鸟泽和井闼山,少见他们露出慎重的眼神。
“宫城县比较常出这种一拖多的类型吧。”月刊负责人说,“他们那边的教练也有这种挑选手的风头。”
“土屋理查德入队后,宫泽高还是没有教练。”
“但是队伍像模象样的,可能土屋不需要成年人来争夺指挥权。”
月刊负责人和火烧教练就这个话题又调笑了几句,话还没说完,火烧教练闭嘴,上身前倾向下看。
周围的观众席突然拔高的音量,就知道场中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稻荷崎的影子快传,被宫泽高接起来了。
而且不是土屋理查德,而是个一般球员。
·
“做得好。”土屋拍了拍金岛的肩。
“我、我吗?Wuso……真的假的……”
接起这球的人还在那喃喃自语。
他双膝跪地,因为接这球,而不得不很奋力地向前滑擦了一段距离。
膝盖火辣辣的疼,前小腿在空气中转红。
但是。
金岛捏着胸前的衣料。
怎么办。
怎么回事。
啊咧?什么情况?
他回头,和满脸兴奋扑上来的鹰川抱在一起,赤苇佑使劲蹭他的头发,所有人都是一脸惊喜,铃守在那里使劲一边说‘厉害好厉害!’一边狂问‘教教我前辈!怎么接起来的!怎么接起来的啊!’。
他们这半场的兴奋,甚至比方才土屋连续进球得分还要高兴,还要昂扬。
毕竟,一直是土屋在拖着他们前进,从IH开始,不,从开学和青城的第一场练习赛开始,他们都只是土屋前进路上的配角而已。
但是今天,但是在这里,这个体育馆里,第一次的,周围的喝彩声是为了他响起的。
“赤苇!赤苇!”
金岛使劲摇着赤苇佑的袖子,手指指自己,满脸红:“我!我!他们为我喝彩呢!”
赤苇佑使劲蹭他的头发,鹰川在那边狂喊‘好嫉妒这球为什么不是我!明明我才是自由人啊!’,其他人也都凑了上来。
在一片兴奋和喝彩声中,金岛慢慢揪着袖子回神,去看土屋。
土屋,为什么会知道稻荷崎攻手扣杀的落点呢?
虽然……他当时在跑位,呼哧带喘没有完全注意,但是,土屋是在稻荷崎二传刚脱手就背后给了他指挥示意跑位。
土屋,究竟是怎么知道稻荷崎的快传的?
土屋没有回头,而是背着他们,以微侧身的姿势,和稻荷崎的半场对视。
球网对面,那个黄头发的二传,和那个刚刚被他救球的灰头发攻手,如出一辙的两张脸,那在充足的光线下眼下拉长的阴影,还有藏在阴影中无表情的凝视。
“……”
出乎金岛的担心,土屋并没有像刚才一样冲上去和稻荷崎吵起来,稻荷崎也没有主动挑衅的意思。
双方只是隔网对视了几秒,并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接着,土屋率先转过了身,朝他们这边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繁杂的声浪中,听见土屋一声轻轻的冷笑。
·
稻荷崎短暂拿了几分后,赛局就像被推开的多米诺骨牌,以连锁反应的速度冲下山巅。
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观众席距离太远,也看不清宫泽高到底做了什么,稻荷崎从刚才起就再也没能拿过分,无论是直接进攻、多方位同时进攻、左右翼时间差,甚至是稻荷崎鼎鼎大名的影子快传,从刚刚起就没有拿分的趋势。
甚至说,稻荷崎扣影子快传时,宫泽高的应对要更清晰。
“毕竟是那个宫泽高啊,他既然能复刻出来,肯定是把这招研究透了啊。”
因为稻荷崎的连续落后,月刊负责人在心焦之下忍不住压上靠椅。
“两边的防守相差无几,土屋的进攻手段反而打着各类出其不意的招牌,这么下去第一局就要送给宫泽高了。”
火烧教练则冷静的多,“稻荷崎的队长换上来,更多的起了个降温的作用。
“你可以说只起了降温的作用,能力扎实是扎实,在这种情况下无事于补啊。”
月刊负责人忍不住说,“要我说,稻荷崎就该拿出对井闼山的队形,否则要马失前蹄。”
“井闼山……”
火烧教练顿了一下,“你认为宫泽高有井闼山的水平吗?”
“不认为。”月刊负责人很快地说,“和上任冠军相比,宫泽高的队形还是太嫩了。”
土屋理查德做二传后,策略和队形都可圈可点,但是剩下几个人表现出来的攻击力又太平庸了。
“不过现在不就是土屋理查德压着稻荷崎打吗?也有这种时候,(稻荷崎)恰巧碰上了不擅长的队伍类型。”
月刊负责人把大腿拍的砰砰响。
“黑须监督这时候就该换最佳阵型,以力顶力。”
“……”火烧教练没有评价。
·
一分,两分,三分……
随着观众席的声响,还有稻荷崎那边越来越昂扬的调子——土屋曾经见识过稻荷崎拉拉队的训练场合,无论寒暑放学了一视同仁地来拉练,的确是非常辛苦,于是在赛场上的表现自然优秀。
哪怕稻荷崎大比分落后的现在,稻荷崎的号子声依旧没有低沉的趋势,昂扬一如赛前。
假如是宫泽高……
不用回头,就能从身后没有特殊喝彩的观众席听出来,宫泽高并没有正式到成规制随队来东京喝彩的拉拉队。
不过随着宫泽高的比分逐渐上升,隐隐有观众席自发打着‘狮心王’的口号拍子,这部分人单纯是土屋的粉丝。
其实这个场合,有没有口号声倒无所谓了。
又是土屋的发球权,他将左手的排球高高地举起来,对准稻荷崎的半空,吸了口气。
因为他曾经是稻荷崎的学生。
右脚迈开,上前一步,左脚紧随其后。
第二步,第三步,千百回的熟练度根本不需要额外看脚下。
耳边是稻荷崎的小号声,他迎着稻荷崎的横幅,离他们越来越近。
他曾经是稻荷崎的学生,站在稻荷崎的替补半场,两年下来的随队征战,他可以坦然地将之视为是奉给自己的喝彩声。
土屋起跳,熟练的加速度和加压感,身体却与之对抗的越来越高,直至视野和稻荷崎的拉拉队平直。
他可以将这群人成规制的号子声当做是给自己摇旗吶威。
哪怕他发出的这球,重重落地时,将是预示稻荷崎失败的句号。
土屋以平静的眼神,在发散的射灯下,发挥出一种凝固的暗金色。
他猛地将球击了出去。
“吥——”
25:16。
第一局,宫泽工业附属高中胜。
·
第一场和第二场间隔的短暂休息,土屋和队员们一起回场边的长椅旁。
全国大赛的第一场比赛的第一局胜出,这些往日都只是在县级打转的球员们兴奋地边喘气边攀谈。
土屋一边随口应应队员的话题,其实在关注稻荷崎那边的动静。
稻荷崎没有安静,没有羞愧的缄口不言,也没有互相抱怨的争锋。
场中状似内斗严重的稻荷崎,在第一场落后的环境下,几个人和监督教练,包括短暂休息的正选,几个人针对这一场比赛暴露的信息展开了各种交流。
虽然因为距离和观众席的吵闹听不清内容,只是从脸色看,虽然凝重,虽然阴郁,然而,大汗淋漓的每张脸上或多或少都有思考。
这群黑色球服的常胜之师,面对失败的态度和胜利只有渺小的区别。
都是反思、反视、推敲、模拟。
真可怕……
土屋不再关注那边,而有点失神地盯着水杯上的标签。
[土屋土屋,恭喜你获胜!]
苹果凑过来蹭土屋的脸颊,[这场比赛真精彩!赛中的位置调换也是,假如有机会真想给你看看我的能量收集屏幕,周围观众的心态都相当精彩!]
[走开。]
土屋回神,用手指推开苹果。
[还有下一场,你不要影响我。]
[怎么会影响你呢。]苹果快乐地在土屋头顶附近转圈,[你已经带领宫泽高打出9分的分差了!这种分差,稻荷崎下把也很难应对,你可是百分百的了解。]
苹果在上空哈哈哈:[这么一想,稻荷崎不是亲自培养了个内鬼吗?还是即将把自己打败的内鬼。要是稻荷崎有机会知道这一点,不知道我能收集多少负面能量。]
它很可惜,又突然想到坏点子。
[土屋!你说你这次轮回最开始要是去稻荷崎应聘,隐瞒实力加入稻荷崎一个月,趁IH比赛前再回来宫泽高,然后带领宫泽高狠狠打败稻荷崎,这不是很有趣吗?]
[身为一个硅基生物,你的心眼真坏。]土屋推开它。
他带领球队回归场上的时候,稻荷崎的拉拉队正进入第三乐章。
这一乐章的长号声更重,小号声只作为铺垫和补充,在嘈杂吵闹的体育馆环境里,旋律相当抓耳。
单从稻荷崎拉拉队的乐章上听,就像是稻荷崎赢了第一局一样。
稻荷崎这股不服输的劲……
承认自己也受到稻荷崎‘常胜’教育影响的土屋没有多言,只是再度将球轻轻推去了稻荷崎的半场。
进攻线前宫侑和银岛结同时上前救球,银岛结慢了一步,宫侑却及时赶上了落点,这轻飘飘地一球掉上他的手臂,又被基本功扎实的二传弹起来。
“角名!”他喊道。
“嗯。”三角头双手后压,如弹簧一般弹射向前。
周围的观众席因为二传危急关头的关键救球而兴奋地昂洋起来。
和观众席的昂扬截然相反,稻荷崎各个球员的脸上,反光淋漓的汗痕下,是一张张绷紧了的面孔。
角名代为上步二传,前排银岛结早就到位,将这球狠狠拍向宫泽高半场。
土屋边小碎步后退边往后仰了一眼,随机慢慢停下来。
排球直接冲过宫泽高全员,冲过半场,直到底线后三步的位置落地。
宫泽高全员的跑位跟着慢慢停下来。
等候已久的第二裁判直接吹哨举手。
“可恶!!!”
从稻荷崎那边传来一人大喘气的吼声。
“不要自责。”还有另一个人平静的嗓音边平复呼吸,“这球换了谁都一样。”
“可是……”
稻荷崎的队长和扣杀失利的主攻手低语谈了几句。
土屋收回眼睛,边按揉手腕桡骨,边朝网对面的二传手说了一句:“前辈,你们的攻线好像不成体系了。”
刚才令观众席十足兴奋的一球,仔细看看,居然是二传手亲自上去接应。
那原本的二传做什么,让给副攻替代后,相当于放弃了这次进攻机会。
上一局尚且能保证接球的多是接应和副攻,连续失分的压力太大,这把自乱阵脚,终于连二传都上来救球了。
“和你没关吧。”
网对面的黄头发二传连个眉毛都没有动。
他转身回站位前,最后抛下一句带轻喘的冷语:“管好你自己。”
土屋耸耸肩。
4:2
5:3
7:5
10:6……
分差以缓慢但稳定的步调持续前进。
虽然还能保持分差扩大的速度,但是稻荷崎的队形跑位偏差度越来越大。
区区县立比赛和全国比赛是不一样的。
原本这句话是想要和宫泽高的队员们说,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这句话可以挪用给稻荷崎。
第一场比赛的偏馆只有一个赛场,周围的观众席像阶梯教室一样三百六十度呈椭圆形围绕,所有人的视线当仁不让地摆在赛场中心,侧面还有电视台后的不知道多少双眼睛。
这种压力,这种周围的声响因自己一举一动的潮起潮落,这种议论纷纷。
很多围观者、或是没有去过比赛现场的体育爱好者对运动员下场后的一些过激举动感到无法理解,实则是无法和运动员场中的心态共鸣。
旁观者和主角的心态永远不一样。
不亲身体验就永远不知道。
11:6。
稻荷崎请求暂停。
黑色队服的球员们跑到教练身边,一群一米八的运动员背手听训,然而坐在教练椅子上的人表情也并不清晰。
土屋没有再关注那边的兴趣,用毛巾来回蹭头发丝里面洇的汗。
他头发厚,运动过头了就经常有汗闷在里面,奔跑心跳的时候不觉得,下了场就洇湿的难受。
“土屋,我的站位是不是跑的太靠前。”
赤苇佑问他。
“我一直按照二传的习惯,但是看你给我发了几球,好像距离上不是很自然。”
“不愧是佑前辈。”土屋盖着毛巾,“这点的确是小问题,防止你突发状况改习惯太别扭,所以我没说。怎样,不别扭的话,可以尝试缩小步长吗?”
“我尝试一下。”赤苇佑的表情迟疑。
“不用露出那种表情。”土屋拽着毛巾尾巴,笑了两声,“调整不过来也没问题啊,我们配合的很好。”
周围距离近的队员,金岛和百沢和赤苇佑都意外地看他表情。
在场中露出这种笑,对土屋理查德来说,是很稀有的体验。
土屋如今确实是比较明朗的心情。
原本在决定主攻转二传,而且是赛前没有过任何配合训练光凭着一腔心情尝试的转变,就算是大心脏的土屋理查德,在最开始连续失分时——用苹果的话来说:可以抽取你的负面情绪吗?
如果转变失败,效果不明显,已经失去换人机会的宫泽高根本没有机会在第一轮换场。
况且,宫泽高本来就不是像稻荷崎这样的王者之师,宫泽高的球员们是有心情的,转变失败的冲击力带来的负面效果是成倍的,就像土屋最初说:【不打算用那种稳妥的手段】,是不稳妥的决定。
好在结果不错,率先丢了阵脚的是稻荷崎。
仔细想来也可以理解,稻荷崎这么久以来,一直是针对他做主攻的阵型训练策略,如今他打断了双方原本的考虑,还表现出了针对性的攻击力和压力,就算是分析新阵型也需要时间。
可惜土屋理查德没有给他们时间。
还针对他们的王牌快攻表示出了类似加压的举动。
稻荷崎和以往的县级比赛都不一样,甚至和当初对战白鸟泽的心情也不一样。
但是站在场上,呼吸场中夹了消毒水和橡胶摩擦的气味。
土屋发现自己鼓鼓作响的心跳像是一下一下跳在水中。
很快,很快就要打败稻荷崎了。
·
13:7。
稻荷崎采取了换人战略。
原本占据主攻手位置的北信介下场,尾白阿兰重新上场,采取了高攻击力的队形。
已经是六分的分差了,土屋大概猜到稻荷崎教练是不破不立,尝试以高攻击力破局,毕竟宫泽高并不是六维俱在的全能型队伍。土屋无法挽救和指挥的扣杀死角,面对稻荷崎的进攻,宫泽高往往没什么办法。
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土屋抹过下巴,心情反而是出奇的轻松。
尾白阿兰、宫双子、角名伦太郎、赤木、银岛结、大耳,这是土屋最熟悉的稻荷崎强攻阵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