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诺:恶犬之死】
“——潘诺, 如果有一天我想要离开,你会不会跟我一起?”
仿佛只是酒酣之时的随口戏言,那样漫不经心地, 风轻云淡地从男人唇畔溜走。
当他错愕半晌去偷瞄男人脸上神情时, 得到的只是对方凝视指尖盛满澄澈酒液的方杯时、那样脆弱又忧郁的脸庞。
那确实是很容易引起人怜爱的神情,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令他肝肠寸断的痛苦记忆,又好像沉浸于徘徊在什么无望的悲伤等候中的迷途旅人。对方像是在思考, 又像是已经停止了思考,成为一座无言的、沉默守望着的灰白雕塑。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站在他所处的位置,一定会忍不住上前, 给这个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的男人一个拥抱,或是奉上一个满是抚慰与怜爱意味的亲吻。
可潘诺知道,那一切都是虚假的——悲伤、忧郁、痛苦、破碎,那个男人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甚至于,就连存在于世、正坐在自己身边啜饮酒液的这个男人本身,其实也是虚假的。
不算大的吧台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冰酒的凶名在外,在这间作为组织情报交易据点而存在的酒吧里, 不会有不长眼的家伙来打扰他们。
男人没说话,他也踟蹰着,犹豫着, 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不知道男人到底是在等待他的回答,还是仅仅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随口玩笑后便不甚在意。
最终, 在男人杯中酒水快要被饮尽的时候,他干巴巴地张开嘴:“别开玩笑了, 冰酒。”
——别开玩笑了,我已经……没办法再跟你走了。
在第一次亲吻过黑暗之后, 我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我这样满手血腥和罪孽的恶犬,注定无法回归光明的怀抱。
“我是潘诺。”
他最终撇开了头,低声道。
也……只会是潘诺。
恍惚之中,男人似乎回头瞥了他一样。
灯红酒绿,醉意上头,潘诺至今已经无法再回忆起冰酒那一眼所包含的神情了。令人遗憾的是,哪怕追随冰酒这么些年,他也无法根据两人的交谈揣测出冰酒当时内心所想。
但潘诺想,他的答案,总归还是让冰酒失望了吧。
否则对方怎么会抛下他,选择独自奔赴这一段让他无从挽回的旅途呢?
冰酒啊……
那是个很难用语言描述的男人。
他像是七月的风、四月的雨,清浅又飘忽,总是那样令人捉摸不定。他好像途径人间的一场春风,短暂停留,又将会在下一个瞬间飘然远引。无人能令他为之驻足,无人能引他流连忘返。
他像是一场旷野里的风,喧嚣着雀跃着,呼啸而过,对于身边的人来说曾那样鲜活热烈地存在过,却在下一秒消失无踪,到最后连证明他存在过的证据都无从找起。
潘诺有时候也会在怀疑,那个把他从海水里打捞上来的男人,那个带着他飙车来到数百里外的研究所、用格/洛克狠狠怼在医疗人员太阳穴,一字一顿让人救他的男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
——如果他是真实存在的,那为什么,自己就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呢?
凝视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公寓楼,潘诺被火光照亮的脸上一片苍白,脸上神情如冰酒经常露出的那样,面无表情,却好像在哭泣。
冰酒……
置身那场焚天业火之中的时候,你会像现在我的一样,感觉到冷吗?
你在最后,有想起我吗?
如果有的话,在最后想起我的时候,是感觉到不舍,亦或是失望居多呢?
“……我说过不会跟你走的。”
潘诺两手插进口袋,凝视着这片将冰酒最后存在的痕迹付之一炬的大火,低声自语。
“我没有后悔。”
“追光的旅途我无法追随于你,那么与你共赴永恒的死亡……好像也不赖啊。”
“恶犬也好,忠犬也好,总之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潘诺永远会为冰酒献上忠诚。”
三天后,朗姆名下某个重要实验室被炸毁,关于记忆清洗和记忆改造的重要研究资料和实验设备,被一场大火吞噬殆尽。
凶手是素有爆破恶犬之称的潘诺。
当然,这条恶犬最后也在这场蓄意背叛的事件中遭到处决,在被自己心爱的玩具炸得粉身碎骨后、追随自己挚爱的主人,远遁永恒安宁的彼岸。
——————
【马提尼:狂犬の守望】
潘诺那条蠢狗说着什么要追随冰酒,自己把自己作没了。
君度被白兰地的行动组收编,不久前死在了北欧的一次刺杀行动里。
反舌鸟加入了情报组,在那之后被划进了贝尔摩德的手下,每天琢磨最多的,就是怎么才能弄死当年长久陪伴在冰酒左右、但在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做的波本。
黑方被送进了警视厅卧底,据说目前进展顺利,已经成为了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明日之星,想来对方现在应该还没收到冰酒死亡的消息吧?否则的话,那条讨人厌的流浪狗,这会儿估计早就已经坐不住了。
至于波本?那家伙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就脱离了冰酒的行动组,重回情报组那边去了。不过直到目前为止,似乎都没接到对方加入任何一名干部手下的消息。
波本似乎独自一人游离在高层圈子里,左右逢源,长袖善舞。
——到头来只剩自己。
只剩自己还守着冰酒留下的烂摊子啊……
“他们都说你死了。“
金发的绅士对着空荡荡的酒吧,喃喃自语。
“——你的安全屋、你的档案、你的一切都被销毁,就好像你从未来过一样。”
“潘诺信了,他说要去找你,但我不信。”
“我会等你的……无论如何都会。”
灯光暧昧,酒色惑人。英俊的金发青年靠坐在沙发上,注视着身周一室空旷,低声呢喃。
他不知道冰酒还能不能回来。
但没关系。
无论多久,他都愿意等。
——不管主人去了哪里,狗狗都会等主人回家。
所以,不管多久,他都会等着冰酒来接自己回家。
摇晃着指尖的高脚杯,马提尼看着里面鲜红的液体摇曳着挂上杯壁,然后很快滑落,周而复始,无趣至极。
所以……
冰酒、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他可是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啊……
不,等到那个人回来,就不能再称呼对方冰酒了……
甚至于,就连“矢目久司”这个名字,也该被埋葬在透不进一丝光的漆黑回忆里。
让我想想……
啊、[千间目]……是这个名字,没错吧?
这个真正的、独属于他的名字,自己几乎倾尽一切、好不容易才从那群可恶的警犬嘴里交换得知的,那个人真正的身份。
“真好啊……”
金发绅士满足似的喟叹。
——如果对方同意的话,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能继续追随对方,就像他们还是冰酒和马提尼的时候一样呢?
他可不像潘诺那家伙一样,死板又愚蠢、被那些无聊的人所设定的善恶罪孽套上层层枷锁,拘束住奔赴主人身边的脚步。
他才不管那些。
只要那里有千间,只要千间同意,不管去哪里,他都会和千间一起的。
一条狗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就像马提尼永远只会效忠于冰酒一人。
马提尼是冰酒座下最赤诚温驯的忠犬——这是当然。
主人不在的时候,就轮到忠犬看家了。
他会完成冰酒想要完成的一切,无论他有多么厌恶那群轻易就放弃了千间目的虚伪警察。
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千间重回他深爱着的阳光之下时,他将心甘情愿,将咽喉和利刃送于对方手心,任凭对方审判。
“生或者死,光明或者黑暗……我的一切都交给你,一切听凭你的处置。”
金发褐眸的斯文男人这样说着,莹润温顺的深褐色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一副信赖且赤诚的模样,热烈的眼神就仿佛某种大型犬科正在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他还在流血,一身藏蓝色的病号服被血液洇透——这让他看上去湿漉漉的,仿佛可以拧出水,这让他看上去像个被主人遗弃在雨水中的大狗,可怜又委屈地蹲坐在原地,等待狠心的主人不知是否会出现的回心转意。
现在他等到了。
他的主人亲手为他戴上项圈,套上口枷,牵着他一起走到了阳光之下。
他看着他,青紫色的眼眸一如初见时那般温文、却透着阳光之下生长的生物所特有的融融暖意。
“——来公安吧,阿慎,继续做我的属下。”
啊。
阿慎……
阿久慎……
——这是被尘封多年的,属于自己本来的名字啊。
“好的,千间君。”
他听见自己分明尾音颤抖着,却又故作平静地这样回答。
“哎呀哎呀~”彼时,穿着一袭笔挺的警察制服的青年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这个名字已经是过去式了哦?现在,你应该称呼我为——千野警官。”
“好的。千野……警官。”
贫瘠的荒原上,终究还是开出了与春风同色的小花。
——————
【黑方:将我驯养】
黑方有时候看不懂冰酒。
不,应该说大部分时候他都看不懂冰酒在想什么。
就像他不理解为什么冰酒喜欢狗,就要把人驯养成自己的家犬一样。
当然,时至今日,他已经并不排斥自己作为冰酒的爱犬之一这个身份了。恰恰相反,事实上,他很庆幸自己能有这个机会追随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