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走后好半晌, 这间被各色医疗监测仪器填满的房间之中,都一直没有传出任何响动。
双手插兜,安室透沉默地站在门边, 眸光怔怔的望着斜倚在病床上、面容微垂的矢目久司, 像是在出神。
而,另一边。
被人紧盯着的矢目久司,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似的, 只是垂眸注视着刺入自己小臂静脉血管之中的留置针,望着软管里源源不断涌入自己体内的棕黄色药液,一语未发。
左右看了看两个气氛略显古怪的成年人, 宫野志保犹豫了半天,这才鼓起勇气,忍耐着房间里浓郁到几乎令自己差点虚脱的黑暗气息,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矢目久司的身边。
“……你饿不饿?”
矢目久司眨了眨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
宫野志保松了口气,总算找回了一点所剩不多的理智:“想吃什么?我去找人帮忙准备。”
矢目久司想了一会儿:“都可以?我不挑。不过,昏迷了很久, 感觉嘴里没什么味……如果有甜食就好了。”
“这样啊,”仔细观察了一阵面前青年的脸色,宫野志保很快就松了口气, 微微点头,“也是,你都已经昏迷了接近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里一直靠营养液维持机体运作,感觉到乏味也很正常——不过, 刚刚苏醒的话,还是吃点清淡的比较好……粥怎么样?”
对于这个提议, 矢目久司没什么意见,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有些警觉地盯着安室透看了一阵,宫野志保略微迟疑了一会儿,故意提高了声音。
“——这个房间里安装了监视摄影机,监控画面直接连接到中控台和先生那边,如果出现任何不对劲,立刻就会有警卫进入查看情况……冰酒,你放心休息吧,我很快就回来。”
对于对方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安室透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只是习惯性地戴上了一副优雅的假笑面具,假惺惺地冲宫野志保微微颔首:“请放心交给我吧,雪莉小姐,我会‘关照’好他的。”
这样说着,望着雪莉明显变得有些不善和凶狠的眼神,安室透很快又笑了笑:“嗯……如果是要准备午餐的话,是否能够麻烦雪莉小姐也为我捎带一份呢?我也不挑食的,什么都可以吃。”
雪莉阴沉沉地瞪了安室透一眼,想要拒绝,但转念一想,对方接下来恐怕还要同自己和冰酒相处很长一段时间……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与对方错身而过。
“什么都能吃,是吧?”
“哎?”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畔,安室透歪头轻笑,“当然——如果是‘正常’食物的话,我都是可以接受的哦?”
“等着。”
冷冷地瞪了某瓶笑得极其不怀好意的威士忌一眼之后,宫野志保很快就离开了这个气氛略显古怪压抑的房间。
听着研究员少女气势汹汹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门外,安室透沉默了一阵,将视线缓缓挪向了病床之上的黑发青年身上。
唇角微微蠕动,望着眼前这个仅仅只是失联了一年,再次相见时,分明正值韶华的年纪、可满头黑发之间竟然掺杂了许多丛苍白的雪发的青年,向来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情报贩子,在这一刻,竟然有些词穷。
他想说“好久不见”。
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又似乎很难向对方阐明自己的立场、表明自己的思念。
他犹豫了一下,又想冲对方调侃一句“你还知道回来啊?”
但……
望着对方苍白冷漠的面色、以及憔悴疲惫的神情……这句话在安室透的舌尖来回滚动了好几圈,但最终,却也没有顺利说出口。
——那应该说些什么呢?
直接摊牌吗?
告诉对方,我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了,我们的立场一致,你要不要加入我们、一起为了迎接光明而砥砺前进?
如果是在一年前,在对方还没有离开日本、在美利坚分部渡过着漫长的一年之前,安室透当然有足够的把握对对方说出那样的话——不管是从两人曾经同居时,矢目久司向自己透露出的点滴细节和态度,亦或者是对矢目久司身份的把控来看,安室透都有着足够的信心,确保自己在摊牌之后,哪怕得不到自己期待的最好的结局,但至少,也不会遭到对方的反噬。
但现在……
望着面前这个面容依稀如昨,但眉宇之间的神色却显得格外冷冽陌生的青年,他却不由得迟疑了。
他想要探寻那双与春风同色的清透眼眸眸底的真实色泽,但他努力了很久,在那双眼睛里,却依旧只能看清深不见底的黑冷幽深。
一年的时间……
委实不算短。
就算他有着论坛和漫画、可以随时随地关注到对方在漫画里的动向,但有些东西,却是漫画无法体现出来的。
安室透无法确定,现在的矢目久司,究竟还是不是一年以前,那个会轻描淡写地将他的电脑的开机密码轻易交付给自己的那个人。
有一些东西……
——那些关于立场,关乎信念,关乎对于未来的期许以及对命运的态度……这类复杂又诡变的东西,不是寥寥几笔漫画就能完全展现出来的。
同样,事情的发展,也远不是论坛上那些可爱又沙雕的网友们,反复诉说、殷切期许之后,就能一切如愿、朝着最好的未来一路疾驰的。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冷酷也罢——安室透不敢拿那些站在自己身后、已经为了这份追逐光明的事业献出了一切、包括自己σw.zλ.的生命的前辈们,拼尽全力营造出的良好局势,来赌现如今这个看上去稍显陌生的冰酒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