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口头堕落是没用的，”太宰治摇摇手指，“我工作，是给老板挣钱，工作的时候摸鱼，才是我从老板那里挣钱。”

“嗯……嗯……”坂口安吾拧着眉毛陷入了沉思，“似乎很有道理。”

太宰治得意扬扬：“是吧。”

“但这么一来，你的处境岂不是非常危险。”

空气里的尘埃，都因这句话而凝滞了一瞬。

“哪里危险呢？”他晃着腿，一边戳自己杯里快要化光了冰球，一边意味深长地问。

“不合群的人，就像拥有自己形状的钞票，”茶色镜片后的双眼还微微涣散，他说的话却依然条理分明，“如果有价值，会被送去重铸，如果没有，会被直接粉碎丢弃。”

“你会害怕吗？那滋味和牙疼一样。被人用榔头击打太阳穴，或是把腮侧挖起一块紧拧，再不断地持续下去。无论是冰敷还是吞药，都只能短暂地延缓、推迟痛苦。”

他们会看向你，不断地看向你。

太宰治缓慢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像是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听到这些，但也没有真的很意外。

“你真有趣，”他说，“在我以为你会顺势劝我离开黑手党的时候，说出了不下于用枪指人的危险话语。”

坂口安吾听着他的声音，忍不住用手捏了捏鼻梁，却忘记手指上还沾染着下酒菜带来的调料粉末，不得不摘下眼镜揉起了眼睛。

“那种事无所谓的吧，”坂口安吾擦了半天，发现越擦越难受，干脆摸摸索索地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套到了右手无名指上，试图用更改武器的方法刷新自己状态，“虽说应该劝人向善，脱离黑色地带之类，但做个正直的人没什么意思，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也没什么用处。无论世人评价好人还是坏人，正常还是非正常，不凡还是废物，能干脆地做自己，就相当不错了。”

太宰治像是好奇的鹦鹉一样探头探脑去看他手上的戒指：“你结婚了？”

坂口安吾语气沉痛地躲开他：“我结过。不要结。尤其是你这样和我这样的，不要去祸害别人和自己比较好。”

太宰治：“噗——这是什么中年危机一样的台词！”

坂口安吾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不懂，是的，我就把话撂在这里了，你是不会懂的，太宰君，这个话题可比打打杀杀的事危险多了，快翻篇吧，不要提。”

太宰治不依不饶地去抓他那只手：“明知道这样会让我更好奇之前发生的事还说这种话，我要刑讯逼供了。”

“好奇就去探究，有好奇心是好事，但婚姻绝对不是好事！”坂口安吾高举双手，努力不让他抓到，躲了两下就晕得不行了，扶着额头说他好想吐。

太宰治悻悻坐了回去，气愤地吃掉了最后一颗花生。

坂口安吾压下酒意的方法就是再来一杯，并请酒保再拿一百份小鱼花生过来。什么，吧台放不下？那先上十人份！

太宰治侧目看他：“不是很怕死吗，这位？”

“安吾，叫我安吾就行了。”坂口安吾喝了口酒，感觉自己又活了下来，生龙活虎地自言自语，“活着很重要，活下去更重要，不健康就是我的代名词，尤其现在怎么折腾都不会死，更方便了。”

太宰治的反应是搬着椅子离得更远了。

“再说一次，哪怕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们图书馆的人真可怕！”

坂口安吾哈哈大笑。

“以前的我是无法理解的，”他说，“只有神志不清，精神错乱的时候，我才会想死。我想理解那样的原因，我想看到那样的风景，我想知道地狱里躺着的人究竟想不想活下去……”

太宰治兴致缺缺地撇过头，开始将鱼丢进酒里。

“结果看到你，反而被你说服了。”

“……真的吗？”他又将头扭了回来，“我？说服你？”

他眼中是纯然的好奇，像刚刚启封的酒液，有细密的气泡自暗处浮现，包裹着小小的期待四处漂浮。

“是啊，你说服了知名爱说教的我。”坂口安吾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胡乱咽下最后一口酒，才发现这是一杯高纯度杜松子酒。啊，不行，真的快要彻底醉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