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牙疼过没?”
手腕、脖颈甚至眼睛上都缠着绷带的少年扭过头,好奇地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才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轻快地说:“当然疼过!因为实在太难受了,只要疼过的人,就会记一辈子吧?”
“我看不见得。”
和他搭话的酒鬼先生打了个嗝。昏暗的灯光打在青年深蓝色的短发上,使那颜色看起来犹如漆黑的深海,无论怎么看都和光明磊落沾不上边。
但是——
他托着腮,一点不遮掩视线地打量他:“嗯?”
“人是有遗忘性的,再痛苦的事也能逐渐忘掉,这是人类活下去的必要条件。牙疼很难受,但是不疼的时候就会忘记这种难受,转而觉得炎热难受,发烧难受,被小刀割破手还要在冷水里洗衣服更难受……”
他拄着酒杯,仿佛拿着话筒,开始滔滔不绝地自我陈述。这实在是个恐怖的家伙,能将各种疼痛说得绘声绘色,又不在乎的品头论足,言语清晰,结构完整,录下来可以直接投稿给报刊杂志。
他究竟是喝多了还是没喝多?或者说,他平时有几分算是清醒?
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家伙的不正常已经深入骨髓,到了不需要提及强调,人人都能看出来的程度。
“啊,好累。”
“是你喝得太多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还不够。体力都要被酷暑剥夺走了,给我来点冷酒!”
“明明喝的一直是冷酒,已经快要神经错乱了吧,大叔。”
“哈哈哈,是这样吗?不要在意细节,好不容易甩掉了檀仙人出来,不喝够本可说不过去。”
“听起来很厉害呢,连仙人都能甩掉的你,”少年一本正经地为他捧场,“为了庆祝,再开一瓶威士忌好了!”
于是青年哈哈大笑起来,豪爽地招呼酒保上酒。他不挑剔酒的品质,但品味也相当不错,无论是清酒还是洋酒都能数出一二三,然后水一样往下灌。
偶尔会让人心生好奇那些酒水究竟去了哪里,但一看到这人放浪形骸的姿态,又见怪不怪地移开视线。就连酒保也是,明明过去的几个小时提供的酒精已经是足够致死的量,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听从吩咐,一杯一杯地倒给对方。
他也没有什么未成年不能喝酒的自觉,自在地与酒友碰杯,直到他好像终于觉得有些累了,才半趴到吧台上,眼神发直地望着前方,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傻笑,频频对着空气举杯,眼镜歪了都懒得扶正。
“睡不着啊。”他抱怨。
“想在这里睡着?”少年同样懒洋洋地趴了下去,像个变形的面团一样堆在那里,含含糊糊地说,“那种事做不到啦,但你想永远睡过去我倒是能帮上忙。”
“永远睡过去不就是死掉了吗,太恐怖了,我不要。”
“恐惧死亡嘛,也是理所当然的,”少年状似理解地说,“毕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青年的呼吸短暂地停滞住了一瞬。那种凌乱,颤抖,很难说是因为情绪,还是因为酒精中毒,或者两者皆有。
“是啊,是啊……”他喃喃低语,“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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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说:“今天是我一个朋友的忌日。”
少年有些诧异似的扫他一眼,不太感兴趣一般:“这样。”
“嗯,”他慢慢转动眼珠,从虚空移向吧台上的木纹,然后说,“再来一碟小鱼花生。”
“……”以为他要开始倾诉的太宰治抽了抽唇角,举起手对酒保说道:“小鱼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