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季钦心里头很是矛盾。
已经许久不见外祖父,他心里头实在是思念的紧,见着前头熟悉的路,总想发号施令全速前进。
他迫不及待想看看外祖身子还康健否,也迫不及待地想让外祖看看,自己打京中拐来的这个媳妇儿,有多俊,有多好,简直是天上有,地下无。
但他又不敢快快行路。
打从陕地出来,离边城便越来越近了,看着地图上日日缩短的路程,他又很是慌张。
这种情绪大约会是叫“近乡情更怯”,他在世上的亲人本就不多,外祖父又算是顶顶重要的一个。
现在要带阮清攸回去见外祖父了——外祖父一生循规蹈矩,最是见不得他剑走偏锋。
早前放着京城爵位不袭而入行伍,还能说句不堪京中磋磨;后来私自带兵入关,大局已定后也是从龙之功;再度回京领了指挥使之位,清了肃荣之乱也是除奸逞佞……
但是现在回来呢,公然与今上对峙,而娶了个男妻回来……
季钦从来不悔与阮清攸共度余生,他重活一世为的便是这,但他怕看见外祖父已然浑浊的眼眸里闪现失望,他也怕阮清攸也窥得这些,心里难过。
出了陕地之后,他便刻意放缓了车马行进速度,压着步子赶路。
而到了这处之后,景色虽磅礴却单调,阮清攸便歇了铺摊子作画的兴致,只悠悠给前些日子描好的那些上色。
他瞧出来了季钦的心不在焉,具体因为什么,不说尽数猜到,三五分总有。
每每看见季钦捧着书卷却半天翻不了一页时,他心里也拧着呢。
这日入了夜,阮清攸挑灯,伏案丹青。
季钦打盥室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背影,他走过去,扶住阮清攸的肩, “这一豆光管什么用?作画又不赶在这一时半刻,大天白日有的是时间……”
话没说完,他一低头,不作声了。
喉头一阵发紧,季钦直接坐到了阮清攸身侧,甚至乖巧地拿起了水丞, “画罢,我陪你。”
阮清攸抬头,弯唇一笑,作势便要撂笔, “这乌漆嘛黑的忒是害眼,我还是等到大天白日……”
“诶诶诶,”季钦忙拦住, “好哥哥,我方才说错了话,求你,求你了还不成么?”
阮清攸正在画的是一副人像,是他们刚刚出京到达晋城那日,第一次撑开画架子画的人像。
画的是在树下打盹儿的季钦。
按说这动作并不怎好看,事儿也做得不雅,但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许是阮清攸的画技高超,总之十分的协调好看,将季钧希那人的洒脱与不羁,随性与俊美都画了出来。
季钦打那一日里便瞧见了,却还得佯装是没看见,但迟迟不见阮清攸上色,又等得甚是焦急,现下见人总算动手,心里头满满的都是希冀成真的舒坦。
如何肯许他就此撂笔?
阮清攸竖起笔,轻轻敲了季钦的耳垂,后便接着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