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有一友人,相交甚笃,一同仗剑纵马,相约为黎民社稷鞠躬尽瘁,可惜隔阂丛生,见解相悖,一切终究化作了年少时的轻狂词言。”傅倾流年近半百,时间在他脸上呈现出沉淀过的厚重,“还未分离之时,我曾作过一支琴曲赠予他,如今已将近二十年,未曾再听过了,你方才弹的就是那支曲子,让我想起了那位故友。”
金陵九背在身后的手收紧,眼底神色复杂难辨:“太傅大人说这些,所为何意?”
仅仅因为一支曲子,就在外人面前剖白自己,不像是傅倾流的性子。
到了傅倾流这种年纪,就不喜欢虚与委蛇了,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你是如何习得这曲子的,实不相瞒,我一直在找那位故友。”
“过了二十年,都是故友了,又何必再寻?”金陵九声音稍冷,“过去的岁月没办法追究,见太傅大人的样子,当是已经与故友产生嫌隙,不若洒脱放手,别困囿自己。”
金陵九不是个喜好说教的人,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不会掺和别人的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也算是稀奇事了。
傅倾流不作声,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沉默之中。
他脸上表露出来的异样情绪已经褪去,而今又恢复了平时的从容沉着,仿佛之前的激动与失态都是臆想出来的,仿佛那位故友从没有存在过。
刚才的话的确有些过分,就在金陵九以为他不会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傅倾流又问了一遍:“如何是不困囿,如果是放弃寻找,那我恐怕永远都做不到洒脱。”
他坦荡得磊落光明,近乎卑微,只想要一个答案。
桌上的山楂炖梨已经凉了,但汤汁表面仍然泛着润亮的光,像夜晚水面上漂浮的月光,将点滴零碎的记忆封存。
儿时的生活中从不缺乏甜食,因为师父和穆娇喜欢,金陵九不偏好甜口,今日也是兴致来了,才想要尝一口裴折碗里的甜汤。
此时看着这剩下的甜汤,让他想起幼年时,师父总爱做甜食,他胃口还没穆娇大,每次都吃不完,会剩下半碗汤,然后师父就会将他剩下的汤喝完,并教育他不能浪费。
虽然他下次还是吃不完,但这种教育的话总不会缺席,三天两头就会出现一次。
金陵九从未体验过什么是亲情,这是他想象到最接近亲情的样子。
“之前说过了,是江阳小调,太傅大人不信的话,可以亲自去江阳看看。”傅倾流的脸上带了点焦急,金陵九笑了下,“已经开春,江阳快暖和了,现在过去的话,正好能够看到栖霞山第一批开的花,某祝太傅大人寻得想要的答案。”
屋门开启又合上,金陵九端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盛了一碗甜汤。
汤凉了,更显得甜味重,很腻口。
他只喝了两口就放下勺子,心道自己还是喜欢不上甜食,勉强也无意义。
八宝斋距离客栈不远,一路走回去花不了多长时间,金陵九到客栈的时候,只有穆娇在,左屏出去了,还没回来。
穆娇拿着两串糖葫芦,刚才在街上买的,看到金陵九后,热情地递了一串出去:“师兄,吃糖葫芦!”
唇齿间仍留着酸甜感,金陵九敬谢不敏,拒绝了她的分享:“你从小就爱吃这个,刚才那山楂炖梨也是你点的吧。”
如果没遇到傅倾流和刘巡,穆娇和左屏会一起在八宝斋吃饭,那菜也是他们提前点好的。
“哈哈,师兄料事如神,神机妙算!”
金陵九无奈道:“你坐好,慢慢吃,别噎着。”
穆娇不在意道:“师兄多虑了,吃个糖葫芦怎么可能会被噎着?”
见劝不动,金陵九也不再赘言,转而问道:“此次过来,可曾回江阳陪陪师父?你离家日久,他老人家想念得紧,常常念叨。”
“他哪里会想我?”穆娇嚼着糖球,被山楂酸得皱了皱眉,“回去陪了他没两个月,就开始赶人了,我看他才不想我,他巴不得我一直不回去呢。”
金陵九手肘抵在桌子上,指尖在额角轻点:“师父是想你的,瞧见他画的你没有?”
穆娇眨了下眼:“他画我了?师兄你在骗我吧,爹爹他整天只知道看他的书,画也是画些千篇一律的东西。”
金陵九轻声道:“千篇一律的东西?”
穆娇咽下糖葫芦,开始细数:“就那些个我们小时候就见过的东西,山水风景,对了,还有我之前提到过的,屏风。”
屏风吗?
金陵九垂下眼睫:“没有人去找师父吗?”
“反正我没看到过,偶尔来的都是李婶她们。”穆娇动作一滞,福至心灵,“师兄,你是不是想问爹爹有没有想过你?”
金陵九抿紧了唇,没反驳:“你吃吧,我先回房休息,等左屏回来了,让他来找我。”
穆娇应下,催着他快去休息:“师兄有事就叫我,我一直在房里。”
左屏是临近傍晚回来的,金陵九一直没睡着,等他回来后又聊了一会儿,做下了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