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砰”地一声,云翁被卫卒扔在了承明殿后殿的青金石地面上。
也许因为盛夏将至,他身上的臭味沤得更浓,连两侧的侍卫宫婢都不由得掩鼻退避。长长的胡须脏污地粘结在一起,拖在地面上,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他仰着身子,双目翻白,还愣愣地问:“殿下找我?”
怀桢霍然走下台阶,一脚就踢在他肩膀上,踢得他倒地蜷缩,哎唷哎唷地叫唤:“殿下,殿下轻点儿啊!”
怀桢早知道他皮囊底下空空,哪里还晓得痛?只冷冷地看他演戏。云翁叫唤大半晌,见没有得到什么反应,也便不叫了,还嘿地摸了下脑袋:“殿下如今可快活了吧。”
快活?当然快活,卧薪尝胆这样久,终于一朝得势,将他所痛恨的哥哥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方。云翁眯着眼睛又谄媚地笑:“殿下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小老儿便活了两世,也没见过殿下这样的人物……”
怀桢冷下脸,抬袖一挥,让四周的下人都退去了。
一时间,这后殿就寂静得落针可闻。
怀桢走了两步,渐渐冷静下来,一撩衣袍蹲下身,平平盯视对方,面无表情道:“你不是说,待我赢了,你就能解开拘束,转世投胎?”
“是,是。”云翁志得意满地捋了捋胡须,“日子已很近了,很近了。”
“那是谁让你横生枝节,将长公主逼疯的?”
云翁突兀一怔,一拍脑袋:“原来是这个事儿!您不说,小老儿都要忘了。长公主没有疯啊,殿下!”
“她日日夜夜同看不见的鬼纠缠在一处,还不算疯?”
“您也说是看不见的鬼了,但是她能看见呀!”云翁叫冤。
“还在胡说八道!”怀桢一怒,拿起手边的青镇石就朝他砸了下去,“人死不能复生,你为什么要骗她?”
云翁狼狈地左躲右闪,但到底被砸中,镇石跌在地上,都将地面砸出一个小坑。云翁掀起眼皮偷偷瞧了怀桢一眼,此刻,就连他也搞不明白齐王到底在想什么了。
“可是,可是您也知道的,”他小心翼翼地措辞,“这世上人人皆有精魂,死则成鬼……”
怀桢没有应话,眼光向下,冷冷从他身上扫过。
云翁舔了舔干瘪的嘴皮,道:“小老儿从不骗人。长庆十一年正月,先帝命我为早死的淄川王招魂,淄川王也是真的回来了一晌,阖宫皆见!只是魏公子比淄川王又不同,他与长公主情愿长相厮守,小老儿我便给他们搭了一座桥,让长公主能听见看见……旁的人都不能。”
怀桢的身子似颤了一下。
他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侧过身,云翁看不见他的表情。他那庄严的曲裾之下,仿佛涌动着荒冷的烟波。
“魏公子眷恋此处,就不会转世去了,是吗?”他问。
云翁叹口气,垮下了肩膀:“殿下,这天地之间,其实不只有活人在过日子,也同时充塞着死去的魂魄。他们各有各的恩怨难了,若不肯去泰山幽都,便在世上徘徊,也无人能拘管住……”
怀桢的手指在大袖中握紧了,“那他只要愿意留下,就可以同鸣玉纠缠一辈子,谁也不能押他走了?”
“是。”云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其实,殿下,您何必为他们着急呢?那时节您不在长安,是长公主亲来求我,为魏公子招魂的。我施法细瞧,才见魏公子死后早已回到了那座荒宅,干干净净的一个魂儿,安安静静地等候着,从未离开过……这于我不过举手之劳。长公主也好,魏公子也罢,他们都是心甘情愿,求仁得仁……”
生前做不到的长相厮守,死后反倒可以了。再没有什么能阻碍他们,能看见他的只有她的双眼,能听见他的只有她的双耳……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