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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周第一次坐飞机,是在十八岁的夏天,横跨一千多公里,目的地是一座他从未去过的陌生城市。
那天他起得很早,天没亮就坐上了夏可岚昨晚找邻居借好的车子,到机场时距离飞机起飞还有将近三个小时,于是夏可岚带他去机场外面的早餐店里先吃了一碗米线。
夏可岚的眼睛有些肿,和于周说是因为昨晚睡前吃了一桶泡面导致,于周没拆穿,他昨晚睡不着,听到夏可岚在房间里偷偷哭了,最近她常常这样,问起时,她总会再三确认于周什么时候出发去上学。
在往前的十几年间,于周一直是更依赖夏可岚的那个,这让于周第一次发觉,夏可岚其实也有点离不开他。
这很好,于周也想要夏可岚可以依靠他。
米线吃完,夏可岚看着他背上书包,不知第几次提议:“开学还是让妈妈陪着吧?”
于周拒绝了她,因为不想让夏可岚一个人回来,这样她只会哭的更厉害,于是他和夏可岚约定:“毕业典礼的时候让你来,到时候再一起回家。”
到达出发层,于周拿出了夏可岚给他买的新款手机,把提前收藏好的乘机流程又复习了一遍。
但于周很快便发现了更省力气的方法,在托运行李的队伍中,有好多都是同龄人,于周选了一位看上去最从容的男生,跟在了他的身后。
男生长得很高,于周仰着头,看到他右耳戴了一个圆形的银色耳环,推着行李箱的那只手臂上挎着个护颈枕,正低头玩着手机。
于周跟着他抬行李、托运、安检,最后又上了同一班飞机,并且很有缘分地停在了同一排。
男生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于周在他身旁坐下时,对方回头看了他一眼。
男生表情冷峻,大概是早就发现了跟屁虫于周,不那么好相处地把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于周看到他的脸时先是一怔,接着注意到他泛青的嘴角。
打架是不好的,于是于周默默把要说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大概是见于周没有挑衅的意思,对方把视线从于周脸上移开,沉默地戴上了耳机。
于周跟着他的动作把安全带系上,贴着椅背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身侧,已经做好了上天的准备。
过了一会儿,于周有些无聊地扭了一下身体,在广播声里把手机关机,最后板正地恢复原状。
飞行时间是两个小时三十分钟,前半个小时,于周一直保持着扭头看窗外的姿势,而靠窗的男生总是时不时转头看他,出于礼貌,对方回头时于周都会和他对视,几次下来,对方忍不住开口了。
男生摘下耳机,耳麦贴着他的喉结,说话语气糟糕,问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于周:“好看吗?”
天微亮,窗外的地平线叠了一层橙色光层,于周点头说:“好看。”
对方大概愣了三秒,脸变臭,突然用帽子把脸盖住了。
于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很干净得体,回忆起自己的行为,也还算有礼貌,而且他还很大方,允许对方坐在了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可是对方不领情,还很霸道地和他说:“不许看了。”
于周觉得自己有点生气,于是在剩下的两个小时里,他不再理会这位霸占人位置的,不礼貌的人,也不望向他旁边的小窗,而是把头转向了另外一边。
但另一边视觉受限,没多久,于周就感到了无聊。
早班机,于周开始感到困顿,迷糊间微弱的光一点点地渗透进机舱,橘色的光影浮上云层,天色逐渐破晓,这还是于周第一次距离太阳这么近。
看得太认真,以至于什么时候又把头转回来了于周也不知道,于是回神后再一次和那人对视上。
于周想,如果他又要小气地不允许自己看窗外,那他要态度强硬地把位置换回來。
可惜对方没有给于周发挥的空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他好几秒,戴上眼罩偏开了头,把自己的座位往后调整了一些。
因为对方睡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于周度过了一个舒服且自在的飞行时光。
但这份自在只维持到了飞机停下的那一刻。
飞机停下,机舱内人群涌动,于周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作,而他身旁的男生睡眼惺忪地站了起来。
机舱渐渐变得空荡荡,于周摸了摸安全带,抬头时那人正看着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再说不好的话。
乘务人员注意到他们的异常,快步朝他们走来,于周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慢慢烫起来了。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吗?“乘务人员已经很近。
于周还没来得及回答,听见身旁的男生回答对方:“谢谢,不用。”
于周抿着嘴,想举手说自己可能需要帮助,但下一秒对方弯腰朝他靠近,近到于周发现他耳廓上还有两个小耳洞,对方的发尾也蹭到了他的鼻子,让他觉得有些痒痒的。
对方伸手拎起贴着他小腹的安全带,咔嚓一声,于周被解救了。
后来的于周问过傅怀辞,他怎么知道自己不会解安全带。
傅怀辞当时摸着他发烫的小腹,贴在上面亲了亲,却对于周说坏话:“因为你笨。
于周不好反驳,捂住肚子不给对方碰,但傅怀辞最会哄他,给出好多让于周不好意思听的夸奖,逼得他只能改用手捂住傅怀辞的嘴,不让说。
于周和傅怀辞的第二次见面,是在法学院的大一新生宿舍。
就读金融系的于周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因为半道在校园里迷了路,去的迟了,同系宿舍没有再能留给于周的床位。
辅导员让他找本系的宿管阿姨,要空床位的宿舍名单,宿管阿姨让他去找数计院的宿管,最后于周从化工院的宿舍楼出来时,额头已经沾满了汗,手心也因为拖久了行李箱正在微微颤抖。
于是他不愿意再走,拉着行李箱找了个最近的宿舍楼,板着脸走进去,出来时表情终于亮了。
可嘴角的笑意没能维持很久,在见到未来室友的那瞬间,于周脸上的笑容慢慢落了下去,小虎牙看不见了,表情换成了警惕。
傅怀辞再次看到他时表情也不好看,并对于周给出的,来他们宿舍的原因,表现出了不相信,所以第一时间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这是六楼,没有电梯,于周好不容易爬上来,缩在身后的手心磨了很红,天色渐黑,因为换宿舍这件事,于周第一次与一个皮球感同身受。
最重要的是,这是这栋楼里,唯一一间还剩有一张床位的宿舍,而且他现在肚子开始饿了,如果这个人不放自己进去,于周将要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
而对于这位从机场开始,就跟着自己的人,傅怀辞没心思猜测对方的为人:“去别的地方,没床位给你睡。”
“宿管阿姨告诉我,你们宿舍还剩一张床。”于周不肯放弃。
“她记错了。”傅怀辞回答。
下一秒,门在于周的面前被用力关上。
里面很快传来交谈声,于周不擅长和这样坏脾气的人争论,只好拖着行李箱往楼梯口走去。
夏可岚在这时打来电话,于周放下行李箱,坐在上面和她报备。
夏可岚那头有些吵,夹杂着一些脚步声。
“吃饭了吗?”夏可岚第一句问他。
于周低头锤了锤膝盖,声音没有底气:“吃了。”
“那现在是在宿舍吗?”夏可岚笑了笑,问他,“环境怎么样啊?”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于周往旁边错了错,不挡住人了才说:“宿舍很好,很干净,有三个室友。”
“床铺好了吗?”夏可岚问。
“铺好了,”于周头靠在栏杆上,往下看那盘旋着看不到头的楼梯,和她说,“躺着很舒服。”
夏可岚叹了口气,不开心道:“你一走妈妈都不习惯了。”
“你要适应。”于周给出建议。
“知道了,知道了,”夏可岚答应着,在那头偷偷说他,“小古板…”
于周说:“我听到了。”
夏可岚这才笑了。
“妈妈最近换了个工作,是个大公司哦。”夏可岚让他不用担心生活费的问题,以她现在的能力甚至还可以给他每个月再加五百。
夏可岚说完有些得意,非要于周夸自己:“我有实力吧?”
“超级有。”于周评价,但拒绝了她大手大脚的提议,认真地和夏可岚说,“但是不要再加五百了,我的生活费很够。”
“现在够又不代表以后够,”夏可岚在那头笑,“我们诌诌也是要谈恋爱的嘛。”
于周觉得自己不能很好地处理这种亲密关系,有些抗拒:“我不想。”
在人际关系上,于周从小到大都是极度懈怠的态度,夏可岚也不愿意强迫他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所以一直秉持着顺其自然的态度,结果一眨眼人是顺利长大了,可除了郑少茁以外,夏可岚几乎没在他嘴里听到过别的朋友的名字。
“于周,”夏可岚叫他的全名,给他布置任务,“要多交朋友。”
于周下意识抗拒。
夏可岚苦口婆心又劝说了十分钟,于周才勉强说:“我可以试试。”
但于周没有想到,这个机会来的如此快速。
电话挂断后,于周起身,愁眉苦脸地望着他的行李箱,正打算再次踏上寻找住处的路程。
可行李箱没能提起来,于周转头,发现了身后的人。
“你就是我们宿舍的最后一位成员吗?”对方戴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看起来很温柔,和他自我介绍,“我叫燕予凡。”
于周不笨,当然知道这个没有见过他的陌生人不会无缘无故认出他来。
顺着燕予凡的视线,于周在黑夜中向另一头望去,果然看到那个坏脾气的人拐进了宿舍。
就像飞行期间,先是不允许他乱看,但最后又帮他解开了安全带那样,傅怀辞不留情面地把他关在了门外,却又在听到他和夏可岚通话后勉强同意了他的入住。
起初的傅怀辞总是这样,不喜欢自己的靠近,却又不情不愿地对他好了很多很多次。
他不爱和自己说话,对着自己总是一张不变的臭脸,同一侧床位,绝对不会和他头挨着头睡,其他两位室友节假日回家时会更明显一些,只剩下两人的宿舍,傅怀辞就当他是空气。
对于怕麻烦的于周来说,和室友关系紧张就是一件会带来很多麻烦的隐患问题。
更何况,通过于周的努力,同宿舍的燕予凡和邓贺都已经和他成为了不错朋友,虽然发现的比较晚,但于周认为,自己是有交朋友的天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