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好似世外的空间之中。
天空是暖月一样的色泽, 半空中,无数风刃悄无声息成型,出现时无声无息, 没有蓄势,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
足有两人高的迅疾风刃自天边唰的落下, 狠狠朝着地上的人砍去。
翎卿不躲不闪,闲庭漫步向前,每一步跨出, 都至少是数十丈的距离。
风刃连他一缕发丝都沾不到, 就算再狠再快,卯足了劲,也只能穿透一个残影,再深深嵌入地面,将地面砍出一道道沟壑。
脚下的地面铺满了惨白的沙土, 一脚踩上去,绵软的沙子立刻将靴子吞没, 无需攻击, 已经足够坑坑洼洼。
这种路走着让人极为不快,好像踩在什么东西的脑子上。
……也不能说不准,这确实是规则形成的空间。
翎卿单手提着长刀, 走得不紧不慢。
但这方空间却越发狂躁, 眼见风刃不起作用, 又换作了雨、雷、电……花草树木, 飞禽走兽,拼尽全力想要阻拦他。
一壁拦他, 一壁不断往后缩。
像是想把自己埋进地里, 再把无数东西盖在上面, 以此来遮掩自己存在一样。
虽说早就知道它有意识,但这一套下来,无意是彻底地、把这件事情再度摊开在了翎卿眼前,再没有一点遮掩。
曾经高高在上的规则,现在就像是被撬开了蚌壳的蚌,拼命想往沙子里面躲。
翎卿也不急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方出招,他就拆招。
等对方全都折腾了一遍,彻底黔驴技穷,凌迟一样的折磨才结束,慢悠悠把对方从藏身的地方挖出来。
翎卿眸光定在虚空一点上,内里浓郁笑意流转,长刀轻而易举划开空间,剖出了里面猩红色的内里。
他将手伸进去,寻觅片刻,抓住一样东西。
“你不能杀我!”
巴掌大的光团,薄皮汤圆一样的表皮,裹着金色流心,绵软的一团,在翎卿手中尖叫,整个身体挤变了形,拼命想要撞破他的束缚逃走。
它本就被反噬受了重伤,方才又不顾一切朝翎卿和宁佛微降下神罚,这会儿半点手段都用不出。
“原来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翎卿两根手指捏着它,把它挤压到近乎炸开,又高高举起,对准了光。
就这么一小团玩意儿,布下什么万年之局,想要他的命……
远不如他想的强嘛。
但规则不该弱成这样,方才被他一刀劈开就算了,现在这模样……看来不是规则不够强,而是这团生于规则的意识不够强。
纵然有天大的手段,也须得有相匹配的意识才能控制得了。
现在的它早已穷途末路。
“为什么不能杀你?”
“……我生于神力之中,你杀了我,等同于弑神,这片空间会彻底绞死你!”它是控制不了全部的规则之力,否则也不用费心费力布什么万年之局,直接越过亦无殊劈死翎卿就够了。但这不代表它就那么好杀,它一旦死去,规则会彻底绞杀入侵者。
“这样吗?”翎卿将它放下来,顺手撩了一下散落下来的长发,转过视线,红眸里血色光芒流转,“那就太好了。”
规则呆住。
翎卿平静道:“早就不想活了。yùε戈”
“所以你就要带我一起去死?”规则颤抖起来,又被他随意揉捏,破罐子破摔,朝着他尖叫,“你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的存在!我哪里冤枉你了吗,一桩桩一件件,你自己都看到了,你早晚都会毁灭世界,那我杀了你有什么不对?你自己不都这样认为的吗?我想杀你又怎么了?”
翎卿好脾气道:“我是说了,我理解旁人都不喜欢我,想杀我,但我没说,别人要是真的这样做了之后,我不会报仇啊。”
他喉咙里涌上鲜血,亲手诛杀心魔,他受的伤绝不会轻,再加上那几个倒霉镯子,还是硬生生从他身体里抽出来的,跟扒骨也差不多了,他现在还觉得骨头上有链子捆着,动作间极不自在……不过嘛,无所谓了。
到了这地步,谁还管什么伤不伤的?
“你真把我当什么好人啊?”翎卿说,“一边觉得我是个坏东西,警惕着我,想要除掉我,一边又觉得我还有底线这东西,会任凭你拿捏……”
他笑了一声,“你不觉得你有点太贪心了吗?”
规则哽了下,羞愤交加,“我没有错!”
“是吗?按照你的是非评判标准,比起我这种魔神,一个生了自己意识和喜恶,随心所欲操纵世界的规则,应该比我更该死吧?”
规则跳脚:“我那是为了拯救世界!”
“太好了,又多了一个杀你的理由,”翎卿说,“我要毁灭世界。”
规则:“…………”
翎卿弯起唇,露出一个异常甜蜜的笑容,摇摇头,嗓音轻软:“你居然还真的信了你在拯救世界,你要不要算一算?这段时间里,是死在你手里的人多,还是死在宁佛微手里的人多?”
“那又如何?要是放任你,世界上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现在只是死几个而已,他们是在为世界做出贡献!”
翎卿沉默片刻,“我竟然有点不想杀你了,有你活着,我都像个好人了……好在我不想做个好人。”
他摇摇头,手上一用力,啪!
光球炸开,白光几乎能将人眼刺瞎,待到光晕散去,眼前骤然出现长长一张卷轴,铺开在一张古老苍茫的石台上。
石台下方生出几株绿色小草,生机勃勃地舒展着叶片。
卷轴继续展开,一侧沿着石台垂落下去,似乎是用羊皮纸书写,在翎卿眼前铺开大片文字。
熟悉的字迹一行行浮现。
翎卿垂下眼睫,浓黑长睫遮住眼底的情绪。手轻轻抚摸着手下光滑柔软的羊皮卷,垂落黑发下,半张脸姣好若深夜湖中盛开的莲,指腹细细摩挲着手下的字迹,近乎眷恋的力道。
规则紧张得心脏都快炸了,在他的抚摸下勉强缓过一口气,心中浮起无限希望。
它才是真正“亲眼”见到翎卿这一万年经历的人,就连非玙都没它见得多,那些夜里的亲密,无限接近的纠缠,曾经让它恨得咬牙切齿的东西,在此刻给了它希望,难道……
翎卿也舍不得亦无殊?
它是亦无殊亲手书写下的东西,带着亦无殊的气息和余温,翎卿……
一道红光划破了它的视线。
噗呲!
殷红长刀插进羊皮书卷,就在翎卿抚摸的那块书卷不到一寸的地方,鲜血飞溅出去,在翎卿洁白的侧脸上绽出一朵血花。
“……找到了。”翎卿一手轻抚着它,依旧是情人般的温存,而另一手,单手握着长刀,唇边笑意加深,不等规则反应,用力一推,长刀没柄而入。
鲜血喷在他眼角,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他笑起来,沾满鲜血的手抚上羊皮纸卷,指尖微微颤抖,“——你的心脏。”
“还有,你的欲望。”
羊皮纸卷不断颤抖,拼命想要蜷缩起来,却被他死死按着,“怎么可能?我才没有这种肮脏的东西,你别想杀我,我才是能够审判一切的存在,你怎么可能……”
——噗呲!
翎卿按着它,将刀抽出,又是一刀捅入,然后再一刀。
按理来说,以他的实力,是无法做到这么轻松的。
但他手里的刀却是无尽欲望凝聚而成,这世间没有可以与之匹敌的存在,凡是心怀欲望之物,就绝无法抵抗。
“住手住手住手!我让你住手!”
规则崩溃大喊。
大地在动摇,大片银白色天穹承受不住,裂开一道缝隙,紧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蛛网般的裂痕迅速布满天空,缝隙很快拉大,露出底下的本色来。
神圣不可侵犯的外表之下,是裸露的血红色,血肉一样的东西搏动着,青紫色血管密布,每一下搏动,都将缝隙顶的更开。
它濒死,这片由它而生的空间也开始崩溃。
“翎卿你不得好死——啊!!!”
——又是一刀。
天穹“皮肉分离”,银白色外壳一块块掉落下来,将大地也砸得开裂。
脚下的沙土也此起彼伏挣扎起来,好像脚下踩着的是一个水球,此刻球中的水注满,要涨裂开来。
“你会死在这里的!你一定会死在这里,你这本不该诞生的肮脏之物!”
——噗呲!
翎卿轻轻笑着,不管天地怎么崩溃,也不管规则怎么尖叫咒骂,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一刀接着一刀,将羊皮卷彻底划烂。
每一下深深没入,都恨不得将下方的石台一并贯穿。
鲜血滴落在石台下的绿叶上,再滚落入白色沙土,留下一道道深红色痕迹。
剩下的地面再也承接不住,滔天岩浆喷涌而出,白色沙土迅速被卷入地裂之中,露出下面黑色的岩石。
每一块岩石都是暗红近乎于黑色,烫得吓人,黑色岩石裂缝间,浓稠的岩浆缓慢地滚动着,散发出惊人的光和热,好像这些岩块只是漂浮在岩浆上的岛屿,缕缕白烟从岩浆表面升起,不断有气泡升起又破裂。
“翎——卿——”规则发出最后的怨毒的诅咒,“就算我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世界彻底崩塌。
出口被彻底锁死,它要将翎卿彻底困死在这里!
“好啊。”翎卿波澜不惊,唇边卷着笑,将最后一刀,插入他的心脏。
眼前骤然迸发出恐怖的冲击,万千金光激射出去——
仿佛是迎面被天外陨石撞上,又好像万千利刃加身,翎卿眼前一黑,身上不知被贯穿了多少刀,剧痛袭来之前,鲜血先一步喷涌而出,只是瞬息间就成了一个血人。
他侧脸也被削掉一块皮,胸口更是压抑得喘不过气,却仍旧稳稳地、将手压下,被金光洞穿雪白指骨握住刀柄,将刀从规则的心脏中推到底。
手下的心脏急遽皱缩成一团,尖锐的惨叫摩擦着人的耳膜,手心下不断涌出大团滚烫的液体,但紧接着,便猛地炸开。
翎卿躲无可躲,被冲力拋飞起来。
咔嚓——
岩石开裂,盛放着羊皮卷的古老石台从中断成两块,朝着大地深处陷下,很快,便被落石卷着消失不见。
翎卿飞在半空,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景物迅速变幻,很快冲力消失,他开始急速下坠,滔天热浪舔上他的后背,身后就是炽热扭曲的岩浆池,但他不打算动了。
——反正也没有人会给他收尸,那死在岩浆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运气好的话连骨头渣子都不会留下。
运气不好,也只会永眠于岩浆池中,别人永远也找不到他。
他可太清楚自己的怪异之处了,要是尸体落到什么人手里,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翎卿!”
耳边传来的声音隔世般不清晰,好像是天外传来的。
手上骤然传来一股拉力,翎卿被硬生生从半空拉着到了地上,清浅檀香扑面而来,在这遍地硫磺硝烟中宛若一股清流,熟悉又遥远,好像是错觉一样。
……就是错觉吧,亦无殊怎么会在这里?
“翎卿?”耳边又传来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