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琅做过一些梦。
的确做过一些, 在他把铃铛放进祁纠手心之前,也在这件事之后。
只是之后的梦不一样——祁纠握住铃铛,于是后来做的所有梦, 那个大平层里,都不再只剩他一个。
第一场有祁纠的梦,是在有月亮的晚上。
不真实得连梦都像是幻觉,最不合理的发展,最离奇的结局, 在故事的尾声里, 有人穿过梦境, 风尘仆仆,回来抱他。
祁纠说话算话, 回梦里接他。
他怀里的不再是祁纠留下的外套, 回来的也不只是乌鸦。
熟悉到刻骨的人影蹲下来, 打开他的胳膊,把他整个抱进怀里, 捏捏后脖颈,慢慢揉脑袋。
空荡荡的房间里, 他被祁纠领着走出去。一直走,走了不知多久,诧异地发现已经出了家门。
原来长夜过了,外面晴朗,天光正亮。
他的梦里多出祁纠。
饺子有人吃, 关着的灯有人开,下雨有人关窗, 天气好的时候,有人把被子抱出去晒。
梦里的痕迹一点一点恢复成两个人, 一点一点变回一个家。
……但也还有些事,不能解释。
即使是祁纠亲自来了也不能解释。
比如为什么连做梦,祁纠在把他洗干净领上床,用被子裹好以后,都要忽然掏出试卷和练习册。
试卷,和练习册。
给他讲三角函数。
……
叶白琅从另外一种意义的噩梦里被吓醒。
睡炸了毛的狼崽子抬起头,胸口起伏不定,半边脸压出卷子印,唇角绷成条线,黑眼睛幽幽瞪着祁纠。
祁纠和他前后脚醒,睁开眼睛,觉得自己能解释:“节约时间,一梦两用。”
毕竟有些小白狼太刻苦。
白天照顾病人,晚上抓紧时间做梦,还要偷偷熬夜打手电复习,哪个都不肯暂停,被捉住多少次也不改。
这么下去时间久了,身体难免吃不消。祁纠考虑了下,不如各退一步,在梦里顺便做两套卷子……
叶白琅超凶,扑过去,没收走祁纠手里的练习册。
祁纠有点遗憾,还想再商量,被怀里的进化版小白狼熟练龇牙,一口叼住手腕。
祁纠忍不住笑:“好,好,休息。”
叶白琅不让他打马虎眼,不给他玩文字游戏的机会:“谁好好休息?”
祁纠举手:“我。”
叶白琅这才满意,磨了磨牙,没舍得用力,又不舍得这就离开,索性干脆不站起来,从祁纠怀里慢吞吞滑到床边。
他蹲在床边,趴在自己的胳膊上,懒得再动弹,鼻尖轻轻蹭祁纠的手背。
蹭了两下,那只清瘦了不少的手就翻过来。
祁纠低头看他,眼睛弯了弯,手指屈起,摩挲他的耳垂下颌,等小狼崽乖乖把下巴落在手心。
叶白琅不乱动,被祁纠轻轻摸下巴,不自觉闭住眼睛。
这已经是祁纠养病的第三个月。
也不是所有事都那么顺利——尤其是和肿瘤治疗这种事沾边,得病这种事又不能完全听人的话,哪能住院一个月就皆大欢喜。
叶白琅早有这个准备,听完主治医生的话,哄着祁纠躺下休息,独自离开医院,去了叶家。
靶向药就是在烧钱,打工的钱不够,一天打十份工也不够。
药必须一直用——他不知道祁纠手里的钱够不够,接下来的疗程是个无底洞,必须有备无患。
他需要很多钱。
叶白琅答应过祁纠不冒险,但还是不能在祁纠身体的事上让步。
离开医院的时候,他就已经准备得很周全,做了细致的计划,请护士帮忙串了供,甚至为了以防万一赶不回来,还找了临时的护工。
只这一次。
回家就承认错误写检讨。
叶白琅是这么打算的……但后来发生的事,和他想象中,似乎不太一样。
过去的每一次,叶白琅回去弄钱,其实都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投罗网。
那些人早有准备地等着他,只为了抓住现行,一旦捉住了,轻则关进训诫室,重则被打得死去活来。
即使做了相当周密的准备,侥幸跑了出去,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像遇见祁纠那一回——被一路追着不放,野狗一样东躲西藏,在外面游荡上好些天。
这回却顺利得离谱。
叶家从上到下焦头烂额,像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劲敌,甚至连看他的眼神都像忌惮,匆匆拍到他面前几张卡,就打发他快走。
“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灰头土脸的家主盯着他,还在追问,“谁在护着你?”
叶家不是没查过叶白琅,可谁都知道,和叶白琅混在一起的,只不过是个H大不学无术、攀附门阀的学生。
究竟是谁在暗地里罩着这个孽种?
谁在背后放纵叶白琅,把他们威胁得动弹不得,叫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狼崽子回来跟他们龇牙?
叶家想不通,但至少无论如何都没人相信——这么个扑朔迷离的恐怖对手,会和那个在酒吧打工、四处留情的打工侍应生有什么关系。
叶白琅:“四处留情?”
叶家主:“……”
这是哪门子的重点?!?
叶家人气得要疯,偏偏一半子公司的财务系统还神秘瘫痪着,不得不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四处有人留情他!行了吧?你到底还认识什么人?!”
那些不争气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就让他们办了一件事,让那些混迹酒吧的废物二代利用人脉,雇个人带坏叶白琅,事成之后给五百万。
本来说得好好的,找了个在酒吧打工、一心往上爬的大学生,弄几个让人一见钟情的经典场景,设法让没开过荤的小杂种陷进去。
不是说好了陷叶白琅一个吗?
这么简单的事,是怎么葫芦娃救爷爷一样,弄成现在这个局面的??
叶白琅不管,只要替祁纠修正了名誉,就不再多说,收好那几张卡:“我认识我哥哥。”
叶家主的眼皮狠狠一跳:“你哥哥是谁!”
叶白琅看了看他,背上书包,一言不发往外走。
叶家主没被人这样悖逆过,怒气上涌,阴沉着脸色一把扯住叶白琅,却被这小杂种反扼住手腕,不知道怎么,居然就被结结实实地拧按在办公桌上。
叶家主恼羞成怒,拼力挣扎了几次,居然没挣的动。
……叶白琅的神色居然很平静。
叶家主看着那双黑眼睛。
这是最可怕的,叶白琅不恐惧,不愤怒,瞳色淡漠,落下的视线像是在看垃圾。
叶白琅已经长得比他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