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手语里不包含过于复杂的词汇。
这是门精确、简明到极点的语言, 力求最快捷地传递信息,不考虑多余的情感和修饰。
所以军医也被这个问题难住,尽力转动脑筋思索,打出几个相对接近的词汇。
可怖的beta逃犯垂着视线, 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的动作, 点了点头, 回以手势:多谢。
军医连忙摇头, 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来。
这种温和到极有风度的礼貌……衬得病房里死去多时的宙斯,那张定格了恐惧、震惊, 变形扭曲的青灰色脸孔, 怎么看都异常讽刺。
军医贴着墙,勉强撑住发软的两条腿, 看着眼前被夜色吞没的影子。
提尔·布伦丹原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不论做特工还是重刑犯,这都是个脾气好到有点懒散、对荣耀和使命一向不怎么感兴趣的beta。
执法处对他的心理侧写,安全等级非常高——这是个在任何时候、遇到任何事,都不会失控,也不会放弃理智的人。
但就是这样的人, 做出这种事来, 才最可怕。
你知道他冷静, 知道他缜密,即使他在做的是件疯狂到极点的事……也依然不难清楚地觉察到,他依旧是理智的。
哪怕他杀了宙斯。
哪怕军医还有个任务……是把宙斯的尸体伪装成普通的阵亡alpha,在今晚处理掉。
这并不难, 很容易就能做到。
执法处早就有办法, 能让任何人死得不留痕迹, 就像帝国处理掉那些被屠杀的尸骸。
窗外礼花齐放,焰火漂亮热闹, 适合作为一切行动的掩饰。
礼花和焰火整夜都不会停,帝国的国诞日到来,连演习也暂时中止,夜空里五光十色,一片花团锦簇。
军医听见遥远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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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醒过来时,已经躺在飞艇里。
宙斯专属的飞艇,功能齐全到极点,内里豪华,外观却极不起眼,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小型运输艇。
任何一个特工都认得这些内饰,阿修心头一惊,继而被不安吞没,腾身要跳起来,左手却被轻轻按住。
熟悉的、微凉干燥的掌心,再熟悉不过的力道。
少年特工怔住,睁大眼睛。
提尔·布伦丹就靠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看起来很闲适,小茶几上还泡了壶茶。
……是梦么?
是梦还是真的?
阿修看着眼前的人影,迫不及待抱住那只手,把脸贴上去,胸口起伏剧烈得无法抑制,仿佛心脏跳进喉咙。
他不敢开口,死死抿着唇,含着顶撞上颚的心跳,硬吞下去。
覆着薄茧的颀长手指动了动,轻轻抚摸他的眼尾。
不是梦。
……也不是幻觉,薄茧抚摸眼周最敏感的皮肤,有微微的麻和酥痒。
麻和酥痒透进骨头里。
年轻的alpha还从没体会过这个,喉咙不自在地动了动,耳朵发烫,紧紧握住那只手,低头盯着检查。
这只手上没有新伤。
顺着手臂向上看,瘦削的身体裹在宽大的披风里,琥珀色的暖海里有笑。
很轻的笑,像是最轻柔的、泡沫似的浪花。
“先别急着动。”祁纠按住他的胸口,让他躺回去,“再休息一会儿,药效还没过。”
阿修躺在枕头上,看着他,看着那双眼睛。
境况天翻地覆,少年特工还是不安,握住那只手,低声说:“宙斯……”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喉咙哑成这样,仅仅说了一个词,就嘶哑得不像样,不停咳嗽起来。
温度刚好的茶水递过来,熨帖地淌过喉咙,不苦不涩,温润回甘。
那只手覆在他胸口,安抚地摸了摸。
“睁开眼睛,看见我。”这个没安好心的beta犯人慢悠悠调侃,“先问宙斯?”
阿修:“……”
就算是个新兵蛋子,也知道这话绝不是正经话。
少年特工努力绷起脸色,但飞艇里的气氛太轻松,这种轻松蛊惑着他放下警惕、放下不安……毕竟提尔·布伦丹在这儿。
提尔·布伦丹就在这儿,还有什么可紧张?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他们一起死,连这种结果都早就接受了,还有什么更糟糕的?
既然这样,管宙斯干什么?
面部表情控制宣告失败,阿修盯着这个明知故问的beta,不听话地爬起来,去咬那一点恼人的笑。
不难咬到,他们离得很近。
不算新兵蛋子的年轻特工足够利落,可惜亲吻不属于训练课目,经验不足,难免毛手毛脚。
Beta前辈微微低头,单手揽着他的肩背,容纳这个冒失到极点的吻,引着他体内横冲直撞的热气。
醒过神的年轻alpha倏地缩回去。
那只手拢着他,询问地在他腰后轻按,视线温和地垂下来。
阿修把头埋进胸口,不敢去看那双眼睛。
“教官。”阿修攥住他的袖子,跪坐在他面前,不敢抬头,“教官……”
他第一次直面易感期,陌生到极点,只觉得比熬刑还难,浑身上下都是蚂蚁在爬。
属于alpha的占有欲激烈呼啸,重重冲撞着他的脊椎,迫使他想要抱紧这个人、想要更进一步地确认,可越是这样,越强烈的不安越充斥脑海。
宙斯不重要,死了最好,可他无法不在意提尔·布伦丹。
他们究竟是怎么脱险的,提尔·布伦丹都做了什么……为什么现在的状态看起来,甚至比在医院里更好?
在他昏迷的时候,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宙斯的飞艇里,有帝国最高的保密权限,他应该去检查存储的监控录像。
他应该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去弄清楚怎么回事,这个从不知道要替自己考虑的、只会自讨苦吃的家伙……
落下来的轻吻打断了他的念头。
年轻的alpha猝不及防,脊背重重悸颤。
体内一团乱,热意轻易就燎原,连脑子里的念头也被烧得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下去。
……果然特工就不该有易感期。
Beta教官靠在床头,单手揽着发抖的年轻alpha学生,微微低下头颈,耐心地教授执法处和军校都缺席的课程。
通常情况下,特工不学怎么在接吻的时候换气。
阿修大口喘息,手脚发麻发软,空有力气,全然不知道该怎么灌注进身体。
被制裁的年轻alpha仰着头,徒劳咬着牙,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你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