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时肆站在门口。
他垂着头, 手攥在门框上,想要把视线挪开,却做不到。
代理人先打破沉默:“怎么了?”
应时肆回过神。
他觉得这话该自己问,他想问消毒水的气味是哪来的, 什么地方受了伤, 但话到嘴边说不出, 他们不该熟到这个地步。
祁纠低头看了看, 主动解释:“没什么,今天走的路多, 天气不好。”
质量再不错的假肢, 一口气走上六、七公里的路,接受腔的位置也难免有磨损出血, 是很正常的情况。
系统把商城翻了一圈,再要找契合度高的配件,就得找个赛博朋克之类的未来世界,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就不支持了。
应时肆问:“因为背我回家吗?”
他问完这话,就看见冷淡严肃的代理人笑了下。
这笑容相当短促、不到一秒就消失, 却还是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仿佛跟着变得稍许柔和。
“不相关。”祁纠说, “因为今晚散了五公里的步。”
应时肆:“……”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走五公里??
祁纠撑起手臂坐直,视线在他身上静静一落,就又从容敛起,恢复不带感情的严肃冷静。
代理人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袖口, 刚才的短暂柔和彻底消失, 仿佛那个笑容也只是错觉。
“十分钟后我去洗漱, 如果有什么安排,随时告知我。”
代理人说:“有什么问题, 也可以随时问。”
应时肆盯着他,原本想说的话盘桓,挟着戾意冲到喉咙口,又被抿到泛白的嘴唇拦住。
这话里包含很有分寸的逐客意味,不难听得出,对方并不愿意将眼下的状态展现在人前。
应时肆又看了看那条设计感十足的假肢,它很适合一个利落冷静,能发现他的追踪、又能在酒吧里出手凌厉迅速的不速之客。
应时肆关上门,离开这间卧室……他必须离开了,否则他忍不住要说点什么,或是做点什么。
比如问清楚这个看起来仿佛文质彬彬、滴水不漏的代理人真正的身份,问清对方的用意目的,然后把这个越界的混账轰走。
又或者是扑上去,抱着那个在某一瞬间熟悉到铭心刻骨的影子大哭。
应时肆用力咬了咬腮帮的软肉,一步一步回到厨房,找了双筷子洗干净。
……
“你家狼崽子在吃你煮的面。”系统举着望远镜,给祁纠转播,“看起来面和他有仇。”
应时肆站在厨房,像是不知道烫,一筷子接一筷子地把面搁进嘴里,咽下去,吃得很快,几乎没有间隔。
一碗面被他一口气吃下肚,连汤也喝干净。碗被端起来,就露出旁边的感冒药和便签纸,写了用法用量。
应时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回过神,把碗拿去水槽里洗。
水声响亮,他低着头,反复刷着手里的碗,肩膀微微发抖。
“限制也太严格了。”系统忍不住打赌,“如果是你自己的字,你家狼崽子现在肯定冲回来抱着你大哭。”
祁纠穿戴好假肢,放下裤腿:“不急。”
会发现的,只是难免慢一点,难免多经历些波折,才能绕过那个坎。
总比做乌鸦强,至少还能进厨房做饭。
系统对着炫酷的纯黑光电假肢琢磨:“你是什么时候做的乌鸦来着?”
祁纠合理推测:“养狼崽子的时候。”
系统吐槽:“……你什么时候不在养狼崽子?”
祁纠笑了笑,摆正碰歪了的枕头,倒了杯水,把数好的药咽下去,出门洗漱。
应时肆没在厨房多留,他们再去厨房的时候,洗干净的碗已经放在沥水架上,感冒药和便签都没动,另一碗面也一样。
系统跟着蹭了几口面吃,举着望远镜,往楼上看了看:“你家狼崽子在织围巾。”
十米的围巾,难度系数毕竟还是大了点。
应时肆前些天织到了八米半,发现两米的位置有个结打错了,于是全部拆了重新织,进度就一直徘徊不前。
……亲手拆掉那些毛线的时候,应时肆其实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故意弄错的。
是不是因为根本不想把它织完,不想去思考做完这件事以后要做什么,只要一直不小心弄错,就可以反反复复重新做。
应时肆蜷在轮椅旁,他没办法让自己的脑子安静下来,闭紧眼睛,用力按着胃:“先生。”
空轮椅安静,应时肆紧紧抓着它的轮毂,脊背痉挛了两下,冲进洗手间,把吃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
他吐得浑身发软,跪在地上,头又开始疼,这次甚至牵扯出耳鸣。
“不能咬牙。”应时肆低声说,“不咬牙……”
他强撑着爬起来,漱了漱口,用凉水洗了把脸,拖着两条腿离开卧室。
应时肆打算再去一楼找些吃的……再把感冒药吃了。
不该较劲不吃药,这么睡下去,明天早上不用想着爬起来了。
应时肆脑子里昏昏沉沉,浑身像是散了架,没一个地方不疼。
晚上被带着兜圈子和打架的疲倦才反上来,叫他连走路都异常吃力,勉强挪到楼梯口,就精疲力竭坐下去。
一只手托住他。
应时肆打了个悸颤,把手抽回身后,漆黑眼睛森森盯着这个阴魂不散的代理人:“谁让你上来的?!”
祁纠问:“不允许上二楼?”
应时肆愣怔了下,咬牙转着仿佛灌了热油的脑子,回忆是不是忘了说这个。
“稍后再遵守吧。”祁纠站在台阶上,稍稍弯腰,“应先生,去透透气吗?”
在这个问题里,应时肆变得呼吸吃力,几乎无法动弹。
他的视线甚至有些茫然,一把攥住祁纠的袖子,极力睁大眼睛,仰头看着这个明明陌生到极点的人。
“先生……”应时肆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这两个字咽回去,重新改口,“封总。”
应时肆牢牢盯着他:“封总,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为什么总是会说一样的话?
是想要暗示他什么,还是早有预谋?
应时肆渴望前者,可后者的概率和所带来的近乎绝望的窒息感,碾着他的神经,不准他稍许松懈。
如果信错了,如果认错了人……应时肆无法思考这种可能。
他大概会扯着眼前这个人,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应时肆胸口起伏,太阳穴像是有针扎进去翻搅,他用力闭上胀痛的眼睛,又睁开。
对方站得比他稍低几阶楼梯,但他坐在地上,还是要抬头,被刺眼的灯光晃得只剩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