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并不难找。
祁纠换了锦衣卫的飞鱼服, 拿着那块御前行走的腰牌大摇大摆,就这么进了丹房。
炼丹的道士吓得腿一蹬,昏死过去,没了动静。
皇上从未料到这逆子竟能胆大包天, 随心所欲到这个地步。厉声呼喝着叫人来护驾, 手却抖得慌张, 连那一杯给他准备的酒也端不住。
没人进来护驾, 祁纠进来的路上,顺手在寝宫扔了点回礼, 相当不客气地也炸塌了一片。
宫中当值的护卫宦官全涌过去, 抓刺客、灭火、找江大人……一时混乱到不成,丹房这里反倒没了什么人。
就算有个把跑得慢的、反应迟缓的, 也叫祁纠这一路上顺手放倒,拖进墙角高卧去了。
“就写个诏书,用个印。”
祁纠拄着虎头刀,盘膝坐在炼丹炉上,低头指导摔了三跤的皇帝:“没什么难的, 我说你写。”
他又没要禅位诏书, 不过是要张赐婚的, 再让内库出点银子,掏点像样的绫罗锦绣、金玉珠宝。
给废太子赐婚,赐的还是个阉党宦官,这种荒唐事够正史野史凑一桌喝上三壶了, 不可能真有什么效用——要真有, 偌大个礼部从上到下, 可能要齐齐吊死在宗庙明志。
祁纠也没打算让它真管什么用,无非是拿回去逗小公公, 圣旨诏书用的是上好蚕丝,适合糊窗户。
……
皇帝盯着这个视皇权天威如玩物的逆子,越发认定了里头装的一定是哪来的精怪厉鬼,既惊且怒:“你竟敢,竟敢——”
“敢。”祁纠拿刀拨了拨那杯毒酒,低头挺耐心地指导,“写。”
皇帝:“……”
“悠着点,别真给气死了。”系统提醒祁纠,“好歹也是皇帝,有天命的,死了扣钱。”
毕竟皇帝这东西……不论好坏,算剧情主线。
他们只是来送金手指外卖的,要违反原本的剧情进度,提前弄死皇帝,也就相当于强行更改剧情主线。
扣钱也就算了,改到这种程度,还多多少少要受反噬。
这种反噬放在平时好说,放在现在的祁纠身上,未必还能让他这一口气撑上十年,安然无恙陪着郁云凉。
祁纠有数,点了点头:“我这不是在跟他好好商量。”
系统看着手边就是毒酒、脖子边上就是钢刀的皇帝:“……”
一定不能让郁云凉知道,他身虚体弱一步三咳嗽的殿下还有这一面。
凡是祁纠教的,郁云凉什么都学。真要连这个也学了……他们可能会得到一个每天把匕首架在皇帝脖子上,从内库搬银子养废太子的主角。
皇帝叫雪亮亮的钢刀笔着,写完了一张诏书、用了玉玺,看着那张墨迹未干的诏书被钢刀挑走。
祁纠检查了一遍,还算满意,放在边上晾着:“明日大朝,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换一换人。”
皇帝只慢了一步,叫他胁迫至此,脸色已然铁青,森森盯着那杯毒酒:“……你为何不篡位?”
他本该亲手将这杯毒酒给这逆子灌下去。
这不是要人命的毒,只不过是叫人浑浑噩噩、半痴不傻,老老实实地听话而已。
皇帝准备在明日大朝,赐沈阁喝了这杯酒,做个不会折腾的废太子。
如今这酒被推回他手边……离他只有一寸。
而这将毒酒推还给他的逆子,也绝非简单的莽撞恣意——这看似荒唐的行止,看似容易,却要掐准锦衣卫、东西两厂、司礼监的动向。
要顺势随风夤夜潜入,要掐准大朝之前最忙碌混乱的一夜,要将这几方人马调得团团转,自己打自己人,晕头转向找个子虚乌有的刺客。
皇帝盯着祁纠,惊惧之下更有深深忌惮:“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不知道,这逆子究竟是真将朝中波谲云诡了若指掌,还是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
这孽障若是昨夜来、前夜来,王府炸塌了的当夜来……都不要想能活着出去。今日之前,宫中还埋伏了无数锦衣卫与东厂高手,有强弓劲弩,能将任何妄动之徒射成筛子。
唯独今夜不同,因为明日就是大朝,要监视的朝臣太多,这些暗棋不得不都被撒出去了。
也因为明日就是大朝,皇帝认定了沈阁会现身、会以王府爆炸这一桩烂事做筹码索要钱权,于是放松警惕,来了这最易漏风的丹房。
“要段消停日子。”祁纠以刀身一撑,轻巧掠下半人高的炼丹炉,“篡位太麻烦了。”
他不是来当皇上的,当皇上卷进天命,卷进江山社稷,卷进无休止的朝堂诡谲、风波不断,乏味得很。
他只是来送金手指外卖,顺便找一只狼崽子,他记得自己养过只狼崽子。
如今找着了,祁纠准备再找个清净地方,给狼崽子梳梳毛、打理干净……等这具身体的毒拔干净,就烟花三月下扬州。
所以……他也要个傀儡。
皇帝脸上血色褪尽,惊疑不定,看着这逆子的神色几乎称得上荒谬:“你要拿朕做傀儡?!”
“慢慢考虑。”祁纠不强求,毕竟毒酒都炼好了,就放在这,“该上朝了,陛下。”
这一夜过得很快,天边隐隐泛出晓色。
梆子响刚落,晨钟已鸣,极淡的天光晓色里,悠然钟响传彻京城。
皇帝这一夜原本就没打算睡,早换上了龙袍衮服,十二章纹层层叠叠,如今却委顿在炼丹房内,翼善冠滚在角落,狼狈不堪。
祁纠准备出去找两个小太监,伺候皇上打理仪容、前去奉天门。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负隅顽抗:“你以为——拿捏了朕,就万事大吉了?”
皇帝踉跄爬起身,低声道:“朕无非叫你摆了一道,今日大朝……你若不知好歹,不会叫你好受。”
皇帝视线森然,死死盯着他:“江顺——”
祁纠听着这名字就忍不住,咳嗽着笑了一声。
皇帝想不通有什么好笑,悚然错愕:“笑什么?!”
“江顺帮不了陛下。”祁纠活动了两下手腕,找了个好看的炼丹炉,随手将虎头刀插|进去。
系统开着监控,郁小公公离了他,心狠手辣的程度也上了不止一个档次,救蚂蚁积的那点德估计都暂时还给菩萨了。
如今正拈弓搭箭,远远瞄着江顺那架落荒而逃的马车,一箭一箭射得江大人魂飞胆丧的……是祁纠一手教出来的郁督公。
江顺泥菩萨过河,那一匣子要命的东西全在郁云凉怀里,稍有不慎,就能叫清流言官弹劾个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这一朝,谁死谁活、各方势力较量,远不是一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只手便能控制得了。
“陛下是寡人……我不是孤家。”废太子慢悠悠道,“考虑一下,那酒不错。”
皇帝挺讲究,一杯淬了毒的酒,居然还用新酿的玉陵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