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前。
凌鹿刚跑进工作站, 便看见了独自来加班的陶杨。
这位机械师站在凌鹿的工作台前,低着头,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
“陶老师?”凌鹿有些好奇地招呼着。
“啊啊?”陶杨一惊, 神色慌乱地应着:“小鹿老师?你, 你,你怎么来了?”
凌鹿想着厉行洲还在外面等着自己,因此只最简单地说了两句, 便抱着记录册转身跑走了。
不料,才刚迈出工作站的大门, 陶杨就着急地追了出来:“小鹿老师!凌鹿!”
凌鹿怔了一下,想着陶杨或许是又要讨论什么问题, 便停下脚步,带些歉意地说着:“陶老师, 要不明天我们再讨论?……”
不料陶杨摇摇头,然后直直地望着凌鹿:“不是, 不是工作上的事。”
不是工作上的事?
凌鹿这下有些困惑了。
他不解地望着陶杨:“那是……什么事?”
除了工作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事?
莫非是借钱?
只见陶杨的脸越来越红,呼吸也有些乱。
最后, 这人拳头一握,像是下了非常的决心一般大声吼了出来:“凌鹿, 我, 我喜欢你!”
这可是凌鹿完全没有想到的事。
他呆呆站在原地, 怔了好几秒,才犹豫着道:“你……喜欢……我?”
陶杨的脸涨得通红,急促道:“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太草率了。”
“可是, 我知道你就要回去了。如果我再不说, 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我就想知道,凌鹿, 你,你有没有可能,对我……你会不会喜欢我?”
凌鹿抿了下嘴唇,小心地确认了一下:“陶老师,你说的喜欢,是‘希望对方成为恋人的喜欢’,还是‘对朋友的喜欢’?”
陶杨完全没想到凌鹿会这么反问,反倒也愣住了。
他看着凌鹿的眼睛,确认凌鹿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刻意回避话题,这才回答道:“当然是‘希望对方成为恋人的喜欢’。”
凌鹿“哦”了一声,摇摇头:“陶老师,我不喜欢你。”
“我对你是‘朋友那样的喜欢。’”
“我不会想要你成为我的恋人。”
凌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软。
可他说出来的内容,却是干净利落毫无转圜,足以打碎一切幻想。
陶杨脸上的红晕慢慢褪了下去。
他站了半响,苦笑一声低下头去:“嗯,我也猜到是这个结果。”
这二十多岁的,向来骄傲又自负的年轻人,勉强说完这句话以后,眼眶竟发红了。
他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他挂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着:
“余老师也一再劝我,跟我说这是不可能的,让我早早放弃比较好……”
“可我……可我总觉得,还是得试一试。”
凌鹿看着不停落泪的陶杨,整个人不禁有点慌。
可他完全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跑去拍拍对方的肩膀会不会不合适。
所以他只能咬着嘴唇,继续呆呆站在原地。就这么呆了好几秒之后,才勉强憋出来两句话:
“陶老师,你,你是个很好的机械师。”
“不管我喜不喜欢你,你都是个很好的机械师!”
这连“好人卡”都算不上的回答,倒是让告白失败心底一片黯淡的陶杨,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出来:
“我当然是很好的机械师。”
他一面说,一面在心里想着:果然余老师没说错……在凌鹿那里,他根本没有,一分一毫都没有,对自己有着超出“同事”的关注。
罢了,罢了。
不论怎样,这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还有,我的的确确是一名很优秀的机械师——虽然比凌鹿差了那么一点点。
但也只比凌鹿差了一点而已。
要是和其他年纪相仿的人相比,那我就是最优秀的!
如此安慰着自己,陶杨终于又振作起了精神。
他抬起头,冲着凌鹿笑了一下:“打扰小鹿老师了。”
“不耽误你去检查机器了。”
凌鹿:“嗯……那,我先走了,再见。”
陶杨:“……再见。”
凌鹿刚要转身,陶杨又急急补了一句:“小鹿老师!”
凌鹿:“嗯?”
陶杨:“我们,我们,还是可以一起讨论阻断器的吧?”
凌鹿:“嗯?当然可以啊!”
陶杨嘴角扯了扯,又对凌鹿说了一遍再见,然后看着凌鹿上了车,这才失魂落魄地晃回了工作站。
*
凌鹿回到车上时,人还是有些呆。
就连安全带都是厉行洲探身过来为他扣好的。
他坐在座位上,抱着那本厚厚的记录册,心里颇有些忐忑。
他直觉自己应该没做错。
毕竟自己对陶老师确实没有“那种喜欢”。
一丁点都没有。
可是陶老师哭了?
人不是只有在很难过,或者很激动的时候,才会哭吗?
自己是不是……回答得不太好,让人太伤心了?
直到厉行洲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做得挺好的。”
“简单明了,不留余地。”
凌鹿一下振作了精神,睁圆眼睛看着厉行洲:“真的?真的?”
厉行洲:“当然。”
凌鹿这才长出一口气:“啊……太好了……我还在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顿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一件事,漂亮的红色眼睛直直看看厉行洲:“咦,先生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厉行洲没忍住,伸手在他挺翘的鼻梁上刮了一下,道:“想法都写在脸上了,一看就知道。”
这不是厉行洲第一次这么干了。
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凌鹿忽地脸上有些发热。
他努力抱着怀里那本册子,调转视线看着挡风玻璃外面,嘟哝了一句:“也,也没有吧。”
厉行洲踩下油门,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是工作站的同事?”
其实不需要凌鹿解释,厉行洲也已经猜到对方是谁了。
二十多岁,优秀的机械师,追着凌鹿出来——
自然是凌鹿偶尔会提到的,那名热情的,总是要来讨论问题的“陶老师”。
凌鹿老老实实地点着头:“嗯。”
他看着两侧迅速向后退去的矮楼与行道树,继续嘟哝着:“还好……还好我现在知道,喜欢分成‘对朋友那样的喜欢’,和‘对恋人的喜欢’。”
要不然刚才那种情况,只怕自己会更蒙圈,更加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厉行洲沉默几秒,缓缓道:“噢?有什么区别?”
凌鹿有些惊奇:“啊?先生也不知道吗?”
这可真是太难得了!
居然有先生都不知道的事情!
厉行洲转了下方向盘:“我想听听你的理解——还有,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它们有区别的。”
凌鹿坐得直直的,将自己如何知道这两个概念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厉行洲,最后还不忘归纳总结道:
按赵瑜的解释,“恋人的喜欢”,就是想和对方一起睡。
按陈雪的补充,“恋人的喜欢”,除了想和对方一起睡以外,还会想要一起做其他各种事情。
还有,他们都认为,如果遇到了喜欢的人,那自己一定会有特殊的感觉,会自然而然就知道:就是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