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聿青
兰玉没想到会再碰见花小梁。
他是在方怀义的私塾里碰见的花小梁,彼时花小梁来寻方怀义,就和兰玉撞了个正着。
二人都愣住了。
兰玉看着花小梁,先回过神,道:“花老板。”
花小梁脸上有几分意外,道:“……兰玉,你怎么会在这儿?”
兰玉抬手扬了扬手中的《百家姓》,玩笑道:“混口饭吃。”
花小梁呆了呆,就听有路过的孩子叫兰玉,兰先生,他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兰玉,不可置信道:“你……你在这儿,做教书先生?”
兰玉点了点头。
花小梁喃喃道:“你怎么会做教书先生,李家人——”话没说完就顿住了,看向兰玉,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兰玉笑了下,道:“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有时就是不想再说,花小梁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闻言不再追问,只仍然忍不住盯着兰玉看。自那次二人不欢而散之后,他曾经在戏台下见过兰玉一回,那时人太多了,他还当是眼花了,后来听人说起李家的事,只知道李家老爷子去了,李鸣争成了新当家,李家三少爷又搬出了李公馆,至于那位九姨娘,就打听不到任何消息了。
那次兰玉走后,花小梁有过几分懊恼,想,他是不是不该将话说得那么重,毕竟兰玉以一个男人之身周旋在李家父子身边就已是不易了,说不定沾上大烟瘾另有内情呢——就连月牙儿都和他闹过两天脾气。
可想是这么想,花小梁心气儿高,又对大烟实在介怀,自也拉不下脸去李公馆找兰玉。后来他见了兰玉那一眼,兰玉已经和他在湖边时全不一样了,脱胎换骨一般。
花小梁想,也许兰玉将大烟戒了呢。
他目光落在兰玉身上,兰玉也不恼,静静地看着花小梁,半晌,花小梁说:“你真将大烟戒了?”
兰玉神色从容,微微笑了一下,说:“戒了,不过,还是听不得那两个字。”
花小梁深深地看着兰玉,二人对视着,不过须臾,齐齐笑出声来,花小梁抬手碰了碰兰玉的肩膀,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见了方怀义,就请你喝酒。”
兰玉眼中浮现笑意,说:“好。”
花小梁道:“你得多喝两杯,就因着你,月牙儿那丫头还和我闹脾气,怪我将你赶走了。”
兰玉怔了下,心中柔软,道:“月牙儿还好吗?”
花小梁轻哼了声,道:“好得很,都快要变成胖丫头了。”
兰玉失笑,他想起什么,道:“你来寻方先生?”
花小梁说:“是啊。”他看见兰玉诧异的眼神,又道,“我和方怀义认识好几年了,他也爱戏,以前常给梨园的角儿写戏本子,来撑着他这破私塾。年前他说给我写一折新戏,几个月了,还没动静,我来瞧瞧。”
兰玉恍然,道:“方先生在里头,我带你进去。”
花小梁笑道:“好。”
花小梁和方怀义商量了半个时辰,就寻了兰玉去喝酒了。
二人去的是一家酒楼,花小梁显然是熟客,酒楼的小二一见他,就领着往二楼的雅间去了。酒是好酒,入口醇香绵长,兰玉许久没有喝过酒了,捧着酒杯,两杯酒下肚,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花小梁懒洋洋地靠着椅背,脚一翘一翘的,姿态闲散,二人就这么在雅间一边就着酒,一边愉快地闲聊着。
二人头一回见面时就觉得意外的投缘,如今都没了桎梏,越发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
不知不觉,酒过三巡,兰玉脸颊已经微微发起了热,花小梁笑话兰玉酒量不好,兰玉瞥他一眼,道:“你酒量好,你脸别红啊。”
花小梁拿手贴了贴自己红通通的脸颊,轻哼了一声,道:“你不懂,我这是天生的,三杯酒下肚甭管醉不醉,脸先红一半。”
兰玉眯起眼睛,看着花小梁,花小梁又朝他眨了眨眼睛,说:“你不知道,我喝酒上脸有上脸的好处,凡碰着我不想陪他喝的,喝几杯我就装醉,撒酒疯,一撒一个准。”
兰玉笑起来,说:“怎么撒酒疯?”
花小梁突然站起来朝兰玉走了过去,摇头晃脑,当真像个喝醉的,抓住兰玉的手臂,说:“我还能喝,来——”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用力晃了晃,酒液撒了二人满手,兰玉下意识地扶住花小梁,却被他带得踉跄了一步,“……花小梁。”
花小梁睁着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看向兰玉,说:“花小梁?谁是花小梁?”
兰玉愣了下,就见花小梁一下子似看见什么,叫道:“来了,来了哇,那边厢又来了——”
“牛头马面,玉皇爷架祥云接我上天……”
他唱戏一般,拖着戏腔,活脱脱喝醉的戏疯子。
兰玉心头跳了跳,定了定神,看着花小梁,才发觉他眼里的几分戏谑,兰玉气笑了,道:“花老板,高招。”
花小梁见他反应得这么快,也笑了,靠着兰玉的肩膀,说:“这才哪儿到哪儿,我记得有一回,有个龟孙子想灌醉我,被我提着剑吓得裤子都掉了,从此见了我就绕道走。”
花小梁洋洋自得,兰玉看着花小梁,他想,花小梁爱憎分明,如灿灿烈阳,实在是很吸引人,这大抵也是他为什么会和花小梁一见如故。
二人在酒楼里待了许久,下去时,兰玉酒劲上脸,脸都红透了,脑子里也晕乎乎的,花小梁扶着他,脚下也有几分踉跄,一道下了楼。
花小梁轻轻拍了拍兰玉的脸颊,说:“兰玉,你还行吗?”
兰玉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轻松快活过了,听见花小梁的问话,迟钝了几秒,道:“行,我当然行,你还想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