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爻以不熟悉的或高或矮的视角,俯视着不同年龄段的自己。
大部分残片般的画面里只能看到一个发旋、一只手臂、一道侧影以及自己抬头、摇头等肢体动作,听着自己用稚嫩的声音说出一些词不达意的话,体会到拥有这些记忆的载体承受的不属于自己的陌生情绪的波动,被动的状态,甚至是强颜欢笑。
在他的记忆里,从他出事再到家里人确诊之前,都没有对自己表现出责怪、迁怒或不耐烦的迹象。
可是,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很多家庭也是。
表面和睦的比比皆是。
毕竟大部分的人已经习惯了顺其自然,习惯了随遇而安。
所以表面看起来关系都不错。
随着时间过去,面对接触其他人依旧可能造成连带攻击行为的幼子,对比活泼的长子和可爱的长女,这个幼子存在本身的必要性自然会被逐渐调低。
最终,就像“久病床前无孝子”,常年面对着被“绝症”局限的幼子,面对那个与世隔绝的孤独生活环境,父亲首先开始觉得不耐烦,母亲则逐渐显露出疲态,哥哥和姐姐则觉得他抢夺了自己的未来……
送去专门的寄养机构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可他们最终并没有做出这样的选择。
宣爻无法判断是“绝症”先一步到来,还是他们的心境突然发生了什么转变,只知道自己没有刻意做出任何举动去改变现状,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只记得自己始终被动而小心的生活,每次都要再三思考,才敢说出一两句话。
过分的被动反而像刻意的讨好,在突显他早熟的同时也在衬托家里另外两个孩子的顽劣。
而他显然忘了他们那种调皮捣蛋的行为才是孩子应有的表现,自己这种反而是异类。
他的父母并非坏人,他们不想随便就这么放弃他,只能受困于三个孩子间,难以做出最终抉择。
这就是普通人和普通家庭的烦恼。
没有爱恨情仇,没有挣扎与顽抗。
不过是抢夺蛋糕,不过是争夺父母的宠爱,不过是荒僻环境造成的封闭与孤独……都是些普通的烦恼,而这一切本身就是琐碎的,不得重点的,没有触发机制的环境,根本不足构成激怒宣爻,让他怨愤,让他变得暴力的任何要素。
于是,这普通的一家人就尽职尽责的扮演好他们各自的角色,让这出和谐家庭的戏剧表演能继续下去。
因为他们彼此都明白,有些表象是不能也不应该打破。
人和人的表象与内在的差异就是如此巨大。
他其实是知道的。
不过年幼时无法概括这种差异,也不觉得是理所当然,只能隐约察觉那种存的必然性。
生存的本能始终在给他自己编织出一套美好的假象,帮助他在相应的环境下存活下去。
——思考。
人类思考时需要的信息量极少,经验量却不少,最终形成了认知。
而在认知形成以前,外部总是能轻易左右自身。
但。
自己的认知形成得太早了。
可惜早未必就是对的。
等他察觉不对,想要掩藏自己,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情况,其他人根本无法理解。
于是,他被归类到了“病人”的行列。
而人类所独有的,即便AI想要效仿人类也只能依靠庞大的算力才能形成的神经网络,人类却只需要从经历中转化而来的少量经验就能达成同样的目的。
反之,同样。
他最先丧失的是语言网络,是本应该通过理解到再产生的沟通能力;
而后是多需求网络主导的导致执行、判断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随即就连运算逻辑及推理都变得混沌,时常犹豫不决;
最后是他的心智网络,让他主动剥离出社会,对时间、空间以及自身的认知都被局限在更为狭隘的范围,依靠自我贬低而生存……
——我看人向来很准。你就算不相信自己,也可以相信我。
直到从外界获取了肯定。
直到他每次的努力都能看到进步。
哪怕相当微不足道。
语言网络被激活——他重新学会了与人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