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if相逢年少

傅斯岸知道,那是溺水之后瞳膜涣散的晕影,再加上夜晚灯光的加持。

才让他生出了这种恍惚的错觉。

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有天使。

而随着意识的复苏,身体的痛涩感也骤然如同潮浪一般涌来。

躯体的每一个关节无不带着沉甸的坠痛,最痛苦的仍然是鼻腔和喉咙,沙哑无力的低咳却给胸腔带来着撕裂般的苦痛。

每一声艰涩的呼吸,仿佛都带着鲜明的针扎入肉感。

好奇怪。

活着居然比死去还痛。

傅斯岸艰难地呛咳着,眼前也变得湿透洇红,染上了血色般的薄雾。

他慢了几拍,才察觉到胸前的抚顺感。

模糊的视野中,傅斯岸看到身侧的那个漂亮小孩正在帮他顺气。

动作温缓而小心翼翼。

冰冷的水珠顺着额发滴落,傅斯岸嘶哑地咳过一下,又呕出一小股腥冷的水流。

他的耳膜这时才终于清晰了一点,还听到另一个声音在问。

“醒了是不是?”

闯入视野的是一个英卓俊朗的青年人,他的身上也在滴水,靛青色的西装完全湿透了,看起来有一些狼狈。

很明显,方才贴住傅斯岸帮他做人工呼吸的漂亮小男孩,不可能有那么大力气把傅斯岸从水潭里拉上来。

是这个青年人,将他从水里捞了出来。

青年也顾不得湿衣湿鞋,先上前来查看了一下傅斯岸的情况,见他神智清晰,能自主呼吸,才暂时松了口气。

旋即,青年又转头问旁边的小孩。

“小秋,你的衣服有没有湿,会不会冷?”

傅斯岸的视野仍有些恍晕,他这时才在光下看清,青年的眉眼和那个男孩明显有三分相似。

看起来,他们似乎正是一对同行的血亲。

“我不冷,爸爸。”

男孩的话也验证了傅斯岸的猜测。

但让傅斯岸没想到的是,下一秒,男孩却自己解开了自己身上披裹着的那件绒帽斗篷,还抬手想要脱下来。

“哥哥冷,给哥哥穿。”

……

傅斯岸甚至停过了两秒,才意识到对方说的“哥哥”是自己。

男孩的爸爸看起来同样意外:“你脱外套可以吗小秋?我……”

秋爸爸低头看了看自己。

奈何他下水救人时太匆忙,连外套都没来及脱,此时已经全身湿透了。

“我穿了马甲,不冷。”

和略带稚嫩的清糯嗓音一同传来的,还有一点很柔软的细碎声响。

似乎是男孩证明般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襟。

傅斯岸没能看清对方的神色,却听到男孩说。

“哥哥在发抖,要保暖。”

连傅斯岸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身体的紧绷和无声颤栗。

但傅斯岸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此时他的视线终于比方才清晰了些,在沙哑沉涩的气息中,傅斯岸重新望见了那个叫小秋的男孩。

除了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年纪的男孩唇色还很浅,身形也显得很纤瘦。

是那种连蓬软的外套都遮不住的单薄。

对方的确颇为瘦弱。

在这样的秋夜,难怪他的爸爸会随时询问他冷不冷。

傅斯岸张了张唇,收紧腥咸沙痛的喉咙,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不用。”

他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可是那过分嘶哑的嗓音,却把旁边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秋爸爸像是下定了什么主意,他没再拦着男孩脱斗篷,反而把平躺在地的傅斯岸扶了起来,帮他脱掉裹在身上湿透了的外套。

傅斯岸穿的同样是宴会正装,西服上衣很单薄,沾了水却变得又冷又重。

此时傅斯岸的声线和力气都没恢复,动作间还在闷咳低喘,自然无力阻拦。

他眼看着自己的西装被脱去,然后就被一个温暖的、还带着雪白毛绒边的披肩裹住了。

冰冷的颌侧传来一点温软的触感。

那个让出了自己外套的男孩,还自己贴了过来。

淡而清甜的气息拂在傅斯岸的颈侧,早被冻僵的傅斯岸垂眼,才看见。

少年居然在亲手帮他将束绳系好。

两个人的距离这样近。

傅斯岸蓦然又想起了之前贴在唇畔的那个吻。

“小秋,你拿手机给妈妈打个电话,说需要医生过来前院花池这边,然后让妈妈把你的另一件外套也带过来。”

旁边,翻找出手机的秋爸爸草草将手机上的水痕抹去,递给了男孩。

“你先过去那边的廊亭里面打,避避风,爸爸在这里陪着哥哥。”

这处水潭的位置有些偏僻,虽然来之前已经喊过了“有人落水”,但秋爸爸并不确定有没有人听到。

所以他才让小秋找妈妈再去喊些人来。

好在这边的声响还是引起了旁人的关注,很快,就有家庭医生匆忙赶来,来为傅斯岸做检查。

除了医生,其他听闻动静的人也赶了过来。

前来主持局面的人是傅一言的父亲,也就是傅斯岸的二叔。

听闻来龙去脉后,他便代表主人家,先向救起人的那对父子道了谢。

也是这时,傅斯岸才得知了对方的身份。

那个男孩叫。

舒白秋。

带着颜色和季节,仿佛天然蕴有温度。

一个格外柔软的名字。

而他的父亲舒沐之和他一道,都是被邀请来傅家的生日宴做客的。

不过舒家并不是港城人,而是从内地滇城过来的。

舒沐之的名字,傅斯岸并不熟悉,他之前也并没有见过这对父子。

但对舒家另一个人的名字,傅斯岸却听到过不止一次。

舒白秋的爷爷是一位非常有名的翡翠玉雕师。傅老爷子有一件非常珍爱的翡翠藏品,就是出自舒爷爷之手。

他们家的品牌舒雨巷,在港城也颇受欢迎。

“斯岸,这次多亏了舒先生,快向舒先生道谢。”

傅二叔提醒傅斯岸,已经被扶着站起来的傅斯岸也向舒沐之的方向略一躬身。

“谢谢。”

他的声音依然嘶哑,带着呛水的后遗症。

反倒是舒沐之连连摆手,示意不用。

“孩子受了惊,不然还是早点去休息吧。”

傅斯岸垂着眼睛,没有抬起视线。

但即使没看着舒沐之,傅斯岸也发现。

这对父子,看起来并不像是会提前设套,再故意来当救世主的人。

而听到舒沐之的话,傅二叔也点头,便要吩咐医生将傅斯岸带走。

傅二叔来之后,既没有询问傅斯岸落水的原因,也没有问他身上那件明显不属于他的斗篷是哪儿来的。

事实上,在场围拢来的所有宾客和傅家人中,傅二叔可能才是最想尽快了结这件事的人。

因为今天是傅一言的生日宴。

不该被任何事情打搅。

如果不是听闻出事的客人们聚过来太多,傅二叔甚至都没想为这种事大费周折,做特意说明。

所以听闻舒沐之这么说,傅二叔才会应得这么快。

他需要尽快将事态平息,把客人们都迎回宴会厅中去。

但就在傅二叔准备就此了结这事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了一个苍老而威肃的声音。

“怎么回事?”

客人们回头,纷纷向来人示意。

“傅老!”“傅老。”

傅二叔皱眉。

老头子怎么来了?

眼下时间不早,傅老爷子原本已经回主宅卧房休息。

傅二出来之前也特意叮嘱过佣人,不要去主卧惊扰。

但出乎预料,傅老爷子居然还是来了。

傅老的露面,也不由让在场客人们对这位长孙的重要地位有了新的认识。

“小岸落水了?谁干的?”

傅老爷子一来,就问出了这个傅二一直回避的问题。

而他的出现,也让来龙去脉迅速得以被查清。

傅斯岸的落水并不是失足意外,而是被人从身后故意推下去的。

推他的人也很快被找了出来,是两个来参加生日宴会的年轻人。

这次,欺负傅斯岸的人并不再是傅一言的跟班,而是傅斯岸堂姐的追求者。

那两人也都是才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在傅老爷子面前根本撑不住,三两下就全说了。

交代是他们存心报复,想替心上人出头,让傅斯岸出糗。

堂姐被叫过来时脸色本来就不好,觉得这里烦人地吵。

一听见这话,她脸色更臭。

“跟我有什么关系?还说什么替我出头,这两个人我这周连面都没见过!”

堂姐完全不肯背锅。

“倒是傅一言最近在学校里没少跟这两人来往吧,为什么不去问他?”

这话一出,傅二叔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了。虽然他有意阻止,但在老爷子的冷脸下,今晚的寿星傅一言还是被叫了过来。

等人齐了之后,厅内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一场生日宴,却被闹得这般鸡飞狗跳。

一片争执吵嚷声中,傅斯岸坐在角落的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掌心里,躺着一簇雪白的柔软绒毛。

那是从方才那件披肩斗篷上落下的。

傅斯岸早已换了一身干燥的衣物,身上还披着一件傅老爷子专程叮嘱取来的骆马绒长风衣,室内更开着恒温空调。

周遭绝不算冷。

但傅斯岸还留着手心中的这簇绒毛。

那件男孩借给他的披肩已经被管家取走,说定了会干洗好后再还给舒家。

舒白秋父子也被请去换下了湿衣。

时间已经不早,晚宴也难以为续。

傅斯岸想。

客人们大概也要各自回去了。

但就在他以为舒家一行已经离开的时候,傅斯岸突然听到了一个清软的声线。

“哥哥擦过头发了吗?”

在嘈杂吵闹的背景音里,那道声音就像吸烟室内的一缕清风。

傅斯岸倏然抬眼。

站在他面前的,居然真的是舒白秋。

纤薄的少年穿了一件新的外套,是雪青色的防风帽衫,比带绒的披肩薄一点,看起来很合身。

好像就是他妈妈拿给他的,另一件外套。傅斯岸不解于自己居然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

他更不解,在这种场景中,舒白秋居然还会这样看他。

——还用着那种关切的、乖静的、纯粹关心的目光,来看他。

还问他。

擦过头发了吗。

“冷水泡过,不擦干头发的话,可能会吹风头痛的。”

少年轻声说着,手中拿着一条干净柔软的厚毛巾。

他说话的时候,不远处的傅家几人还在争执,忽然有人拔高声调,把拿着毛巾的舒白秋吓了一跳。

男孩明显地抖颤了一下,肉眼可见地被惊到了。

但他还继续把毛巾递了过来,用更轻的声音问。

“哥哥……擦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