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切~”
新赛季第一天,章孔刘打开训练室的大门,迎面扑来一阵凛冬般的冷气。
他被冻得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骂了句兔崽子。
一屋子的选手无人理他,都东倒西歪在椅子里,要么呼呼大睡,要么要死要活地哀嚎抱怨着不想上班。
章孔刘见状,气得脸色都青了。
“都给我打起精神!新教练来了,再给我整这一死出试试?”
新教练?
除了个别人,其他所有人坐起来齐刷刷看向门口。
只见章孔刘让开身体,让站在门外的新教练露出真容。
顿时,整个训练室鸦雀无声。
不是这位新教练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为什么会出现新教练。
小次弱弱地发问:“林教呢?”
章孔刘咳嗽了一声,同时眼神瞟向了某个方向。
那个方向,一个清瘦的少年正戴着耳机软趴趴地伏在桌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头顶的乌发略显凌乱,圆形衣领延伸而出的脖颈白皙莹润如羊脂玉。
他仅仅是安静地趴在那里,哪怕不露脸,别人哪怕一眼也能看出这少年一定长得十分好看。
可惜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脾气不大好。
章孔刘心里七上八下的,收回眼神对大家,缓缓宣布道:“你们林教回北城处理事情去了,暂时卸任主教练一职。”
这消息太突然,一下让大家都蔫儿了。
小次又问:“那林教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章孔刘明显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只得说,“等他处理完事情就会回来。”
无人应答,全都沉默。
当他们是傻子吗?林教为什么跑回北城,他们能不知道?
至于回来,怕是不可能的了吧。
大家心照不宣地看向正在睡觉的沈坠,齐齐地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沈坠或许已经醒了,听到了这个消息,也或许真的在沉睡中而对这个消息不得而知。
无论如何,这件事对他而言早已没什么所谓了。
或许,林申折不回来,反而是件好事。
*
时间匆匆,一晃眼又到了冬天。
这天晚上的雪下得簌簌的,沈坠熬了个通宵直播打游戏。
因为前半个月太懒,大号的积分一直闲着没上国服前十,所以这晚的他打得格外认真,争取在月底冲上国服第一。
按理说月底打积分赛一向是修罗场,聪明的人都会避开这个时间段,可惜沈坠不一样。
修罗场修罗场,谁是修罗还不知道吗?
但凡是被匹配到他和同一局的对手玩家,无不被吃分吃到叫苦连天怒喊要退游。
凌晨五点,随着一声水晶爆裂声,沈坠如愿登顶国一。
他打了个哈欠,关闭游戏页面,打开直播弹幕,一边喝水,一边看粉丝给他吹彩虹屁。
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能熬,都快天亮了,直播间竟然还有二十万人在线。
【一晚上就从国服一百名开外干到国服第一,沈坠你怎么那么牛波一?】
沈坠:“低调,低调。”
【原国服第一一觉醒来看见自己的排名,感觉天都塌了。】
沈坠懒洋洋地扭了扭酸涩的脖子。“等游戏新赛季更新就好了,他重新回到国一,天又撑起来了。”
【然后再到赛季末被你一脚蹬下去?】
【明天圣诞节怎么过?】
“不过。”
【那开直播,和我们一起过呗[害羞]】
沈坠肚子饿了,低头拉开抽屉开始翻零食。
“看情况吧。我白天要去拍个杂志,晚上还不确定有没有时间回来直播。”
【杂志?什么杂志?】
“暂时保密,等官宣了,家人们记得捧个场,帮我冲冲销量。”
【你说冲销量就冲销量?你互联网云爹妈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就是,不冲。】
沈坠随口说道:“行,那请问我的云爹妈们,我要怎么样你们才肯愿意我为冲杂志销量?”
【除非……】
【除非……】
【除非……】
沈坠找到瓶酸奶,他把吸管插..进去,一边吸溜,一边身体后靠,眼睛像猫儿似的眯了起来看弹幕。
【除非……】
【除非现在你给为爹为娘们擦个边。】
“噗——咳,咳咳。”沈坠差点呛死在这口酸奶里,“擦边?直播间还要不要了?”
【没事,你成年了,可以浅擦,不会被封的。】
沈坠无情拒绝:“我是正经人,不干那行事。”
谁知水友们叛逆起来了,在弹幕区集体刷【擦边】二字,搞得不少新网友涌进来,见面就搓着苍蝇手好奇地说:
【什么?他是擦边主播?好耶,我就爱男大擦边[流口水]】
沈坠麻了,这要他怎么一个个解释他既不是男大学生,也不是擦边主播,而是个职业电竞选手。
“别再刷了,再刷我就下播了。房管给那几个带节奏的送一份禁言大礼包。”
水友们立时乖了不少,不敢再惦记他擦边了。
【不擦边也行,那换个要求……】
【什么时候可以盼到林教回来?】
弹幕区忽然凝滞了一瞬。
沈坠盯着这句话,盯着其中的“林教”二字,嘴里的吸管不知觉的被他咬扁了。
他垂了垂长长的眼睫,默不作声。
这次不需要房管出手,一波水友非常主动的出击,连人带坟一起问候了这位勇士。
很快,那句话被刷得不见了。
可玩互联网的都知道,这个直播间不会再清净了。
那个名字就像个深水炸弹,轰的炸开后,水深处开始风卷残云。
仿佛即使再过一百年,沈坠的名字都将和林申折捆绑在一起,不死不休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个名字再次出现在弹幕上,网友们迅速吵了起来,乌烟瘴气的乱成了一锅粥。
这早已是常态了,沈坠自己也习惯了。
尽管如此,现在再看到那个男人的名字,他还是会不禁怔愣发呆。
也不怪有些网友总念叨林申折为什么会离开WWG,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其实就连他本人偶尔也会想不通,林申折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那个男人啊……
从前挽回他时,那紧锣密鼓的架势仿佛一辈子都不会对他放手。
可有一天,还是放弃了,走了。
果然……
沈坠料到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对他的承诺是真的。
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过客。
喜欢的时候什么海誓山盟天长地久的爱意都能宣之于口,最后不愿意了,想丢下他离开了,礼貌点的还会找些借口,不礼貌的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一走了之。
还好,他已经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受伤了。
他认真地喝着酸奶,眼底掠过浅浅的自嘲。
正巧此时,一条颜色鲜艳刺目的弹幕戳中了他的目光。
【你们装什么啊?林教难道不是被你们家坠神逼走的的吗?要不是他,林教也不会呆在北城一直不回来。】
沈坠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心中忍不住委屈和愤懑。
怪他?凭什么怪他?
“我什么时候逼走他了?”他生气地反驳道。
那个网友也来气了:【那你让他回来啊!!!】
“他回不回来是他自己的事,我又没有不让他进基地大门。”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
“他爱回来不回来,关我屁事!”
沈坠懒得和那些人争辩了,黑脸掐掉直播,怒气腾腾地去厨房炫了五个三明治。
***
沈坠不过圣诞节,但队友们过。
圣诞节当天,他才刚起床,队友们就出门了。
除了小次。
餐厅里,只零星剩他们两个吃早餐,冷清极了。
小次没胃口,感慨道:“果然,这个世界最苦的还得是单身狗,过个节都没人陪。”
沈坠无所谓地说:“这节过不过有什么意义?又不是情人节。”
“话不能这么说,生活嘛,图的就是一个热闹。”
“还剩一个月就过年了,到时候有的是你热闹的。”
沈坠没什么胃口,很快就吃好了,放下碗筷,拎着外套出门。
小次把一整个鸡蛋塞进嘴里,赶紧跟了上去。
“你跟着我做什么?”
“坠哥,你不是要去拍杂志广告吗?我陪你一起呀。”
一出基地大门,沈坠被冻了个哆嗦,他穿上外套,瞥了小次一眼:“大冷天的你确定要去?”
“今天一没比赛二没训练,反正无聊。”小次笑得有些腼腆,“你这次拍的杂志可是国内四大刊之一,我就是想跟着你去长长见识。”
见他坚持,沈坠也不劝了。
接送的车子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他和小次一起坐进车里,才发现只有一个司机。
小次问:“章经理呢?”
司机回答说:“老章今天陪他女儿去学校开运动会了,抽不出时间一起去。”
平时沈坠出去参加什么活动,章孔刘都是能跟着就跟着,除了照顾他生活上的一些事外,也要提防着安全问题。
不过现如今沈坠都那么大一个人了,老章跟不跟着都不要紧,一个人去,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所以沈坠戴上兜帽开始补眠,不在乎地恹恹道:“没事,出发吧。”
沈坠这次接的杂志广告比较高端,对方是国内四大时尚刊之一,逼格是有的。
更高的逼格是,他是这个杂志创刊以来邀请的第一个电竞选手,同时也是开辟了它有史以来的第一个体育电竞专题。
沈坠倒不在乎这些牌面,他就是有些疑惑,为什么拍个摄影作品,要专门跑去郊外?
大冬天的,刮风下雨冷得不行,球鞋踩在一堆乱石上,一滑,差点没把他摔进旁边结冰的大污水池子里。
“啊嘞?确定是这里吗?”小次环顾四周,也纳闷,“这里鸟不拉屎鸡不下蛋,荒得像法治节目的抛尸现场,怎么拍杂志?”
不得不说,虽然小次形容得有些夸张,但这个地方的确选得有些离谱。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片荒芜了的废弃建筑,破得很。
沈坠实在想不通来这里能拍出什么风格的大片,叙利亚风吗?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嘿,小骚年,这里。”
沈坠和小次回头往上看,就见一个长得很妖娆,穿着很华丽,留着马尾辫的男……是男的吧?
应该是男的。
那个男人从三楼露台探出头来往下看着他们,并对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去。
上去?怎么上去?
小次揣着兜找了好几圈,才找到通行的楼梯。
这楼梯也忒破了,踩在上面,竟感觉随时会塌,头顶还掉沙子。
“不是?这里真的能拍片子吗?别回头房子塌了,咱们全都死在这儿。”
楼里空荡荡的,响彻着小次的回音。
妖娆男站在三楼楼梯口回应道:“放心,除非地震,否则塌不了,哪儿来的运气这么背啊?”
小次拍了拍脑袋上了灰:“额……”
三楼的光景和楼下不同,要拍杂志大片的缘故,这里被精心布置了一番。
沈坠没艺术细胞,说不出什么调调,总之竟然感觉挺舒服的。
人来人往的,他被几个工作人员拉进一间临时的装造间,又是化妆又是换衣服的。
小次闲着没事到处逛。
这破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楼上楼下的走了一个来回,头顶落了一层的石灰。
不久,外面的雨小了许多,小次出来呼吸新空气,赫然发现楼的东边有棵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
梧桐树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枝丫上架了个很大很厚实的鸟窝。
这不由的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上树下水摸鱼偷鸟的快乐时光,于是心念一动,抱着树干就上去了。
不一会儿,他就坐在了枝干上,扒着鸟窝愣愣的,满脸失望。
没鸟蛋。
得,空手而归呗。
下树要比上树谨慎,小次转身都小心翼翼的。
正当他抱着树干往下滑时,余光忽然瞥见破楼的墙壁上圈了一个大大的红字。
——“危”。
“啊——!!”
***
沈坠坐在了镜头前,附近的工作人员对他围了一个圈,有打光师,有机器,摄影师坐在摄影机后面和他交流本次的摄影主题理念和怎么摆pose。
刚交流完,正要开拍,他就瞥到小次灰头土脸、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沈坠问,“你被谁的屁崩了吗?”
“……”
小次胆子小啊,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拦跑到沈坠面前,担忧地说:“坠哥,这栋破楼是危房,太危险了,这里不能久待呀。万一塌了呢?”
之前那个妖娆一脸不耐烦地走了过来:“不都说了吗?它就算塌也不可能现在塌。这楼都杵在这儿多少年了?瞎操心什么?”
“可……”
“别可是了,有我们在,怕什么?尽耽误时间。早点拍完早点走比什么都强。”
***
基地。
An的羽绒服都还没脱,就钻进茶水间冲了杯热腾腾的姜米养生茶喝,两口下肚,身体很快暖和了起来。
随后他捧着杯茶来到客厅,听了会儿动静,确定楼上楼下安静得很,都出去了。
唉,就他最可怜,明明已经和女朋友约好了今天一起过圣诞节的,结果女朋友又因为工作临时爽他的约。
好嘛,现在他成了那个全世界最无聊,最孤单的傻蛋。
算了,这圣诞节开直播和粉丝们一起过吧。
An把姜米茶全部闷光,放下杯子,一边摘掉脖子上的围巾一边上楼,倏地,听到大门从外面被开锁的声音。
他一回头,便见到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身着黑色大衣,身形挺拔修长,里面是简单的浅色衬衫。
门外飘着细雨,他被打湿了发丝,狭长的眼眸漫不经心地上挑,比凛冬的风霜还要冷冽。
An愣住,惊愕道:“林、林教?”
随后,他奔了下去。
林申折反手关上大门,抬手脱掉身上的外套,同时扫了一眼客厅,问:“人都去哪儿了?”
An挠着后脑勺回答:“今天刚好周日,没训练,又是圣诞节,所以都出去玩了。”
林申折没再问什么,把黑色大衣拢在臂弯上,长腿迈开,大步流星地上楼。
An见状,又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没问一句沈坠的事。
“林教。”他转身叫住林申折,主动说道,“小队长今天外出去拍杂志去了。”
林申折回头,目光平静:“我知道。”
知道?
“那我现在需要打电话告诉他你回来的消息吗?”
林申折默了默,嗓子因为吹了风受了凉所以变得有些沙哑,良久,他才回答:“算了吧,别打搅他的心情,等他回来再说吧。”
“……好。”
林申折没回自己的房间,他拧开了沈坠的房门,在门口驻足了半晌,走了进去,缓缓打量着这间卧室。
一切如从前,哪哪儿都是沈坠的痕迹,哪哪儿都是沈坠的气味。
他走到电脑桌前,坐在沈坠的椅子上,伸手把桌面上立着的照片拿了过来。
修长的手指擦过相框,指腹来回摩挲着相片上笑得肆意、张扬如风的少年,此前一直压抑着的汹涌情感终于如洪水般从眼底泄了出来。
他其实是临时决定回来的,四个小时前,他还在北城开临时早会。
北城的冬季总是下雪。
和南洲诗情画意般的绵绵细雪不一样,那里的雪是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白色窒息的幕布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人类随时被压垮成一具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会议开到一半,下属正在汇报工作,林申折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城市,心里也单调无比,脑海中一直回想着昨晚沈坠在直播间里说的那几句话——
“我什么时候逼走他了?”
“他回不回来是他自己的事,我又没有不让他进基地大门。”
“他爱回来不回来,关我屁事!”
当时林申折的小号就在粉丝VIP氪金席上坐着,听到这几句话后,辗转反侧了一晚上。
他想,沈坠那么说,是不是代表并不排斥再见到他?
想回南洲的心一下就动了起来。
天亮后,林申折还在犹豫要不要回去。
可到底是抵不住思念的狂潮,沈坠只是在口头上泄了个口子,他就高兴得像个逃犯一样从监狱里逃了出去。
然而回到基地,用糙一点的话说就是又犯怂了,生怕沈坠看到他以后还是从前那副冷漠和不耐烦的样子。
当初回北城,那是逼不得已的决定。
那会儿沈坠刚和闵泽分手,心情一直好不起来,林申折起了趁虚而入的心,但沈坠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也会受伤,也会喘不来气。
终于,他还是放过自己,放下执念,离开南洲。
这是个对沈坠好,也对他好的决定。
可惜很快,林申折就后悔了。
见不到沈坠的日子太难熬了,比拿着刀子割他还要痛苦。
窗帘紧闭,又没开灯,室内光线昏暗,林申折藏在阴影里,抱着沈坠的照片,闭着眼睛休憩,一遍遍闻着房间里属于沈坠的气味。
淡淡的柑橘果香味。
出门前,小鬼应该是洗了个澡。
*
An放弃了直播,这么好的假期,当然睡觉最香啦。
只是他前脚刚踏进自己的房间,后脚就听到林申折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
“你告诉他吧。”
An回头:“啊?”
林申折抿了抿唇,双手插兜,眸色晦涩,说:“现在告诉他,我回来了。”
“可你不是刚刚还叮嘱我等他回来再说嘛?”
林申折沉默片刻,眉间尽是黯淡忧愁。
随后,他弯唇苦笑:“现在告诉他吧。现在不说,回头怕是会吓着他。”
“那他……”
林申折沉沉地叹了口气:“现在告诉他,到时候愿不愿意见我取决于他。他要不愿意见……我马上离开。”
An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特别想说,林教,您老人家倒也不用这么卑微的,小队长对你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绝情。
可他最终还是没再插嘴。
算了,他们俩的事,让他们之间顺其自然地发展吧,外人多说无益。
An从兜里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沈坠的电话号码,林申折则回自己的房间。
“艹。什么鬼?”An突然咒骂了一句,然后急忙唤住林申折,“教练——”
林申折在房门口顿住,看向他:“怎么了?”
An举起手机屏幕给他看:“小次在群里说,小队长拍杂志的地方,是幢危楼。”
林申折眉头紧蹙:“你说什么?”
An重复道:“是幢危楼。杂志公司竟然带着坠宝进里面拍照去了。”
林申折这回脸色瞬沉,眼眸压得寒冷凌厉:“在哪儿你知道吗?”
“小次在群里发了定位。”
林申折箭步离去,下楼的速度比起飞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