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鉴带着小狐狸一路往东行去,所幸再未遇到什么阻碍。途中所住的客栈,大都是来京时便住过一次的,一人一狐都想起了初见时的尴尬情状,心头温馨甜蜜。谢鉴更是怜惜它失了内丹,心中难过。若不然,两人携手缓缓行走游览,纵是不回洛阳,就这么走到天涯海角也是好的。只盼寻到令狐霜弦后,她能有法子。
如此过了约莫四五日,一日午后,天气甚热,谢鉴也走得累了,便在道旁寻了一处干净地方歇着,自在的躺在树荫里。小狐狸好久没在田野里玩耍,兴奋的在他身边钻来钻去,咬着地上的草叶。谢鉴笑道:“青儿什么时候改吃草了。”小狐狸听见,扑过来咬他头发。谢鉴抱起它来,笑道:“嗳哟,吃草倒也罢了,现下竟然要吃人了么?”将它举到面前,看着它玲珑柔润的眸子,同变成人形时一样的美丽。忍不住凑上嘴去亲了亲,道:“回去洛阳后,青儿还有别的打算么?”小狐狸看着他,漆?的眼珠转了几转。谢鉴叹了口气,道:“你若是能说话,那有多好。”小狐狸的眼睛里现出难过的意思来。谢鉴轻轻抚摸它脑袋,道:“青儿就算永远都是狐狸的样子,也是一样的,我都喜欢。”将它放在一旁,任它自己玩闹。
小狐狸抓挠了一会儿他的衣服,又来来回回疯跑了一阵,便蜷在谢鉴怀里睡了,谢鉴抱着它,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觉得小狐狸钻出自己手臂,飞快的跑开了,也未在意。待得一觉醒来,已是夕照满山,几只归禽清唳着飞过暖融融的天空去,雪白的羽毛染着暖暖的醉色。
谢鉴起身舒散了下筋骨,四下看了看,却没见到那小狐狸,心下微奇,叫道:“青儿!”四周却毫无动静。提高声音又唤了几声,仍是不见那小狐狸出来。他初时只道这小狐狸一时贪玩,跑得远了些,此时心下不禁惶急,纵不是又被人别有心计的抢了去,就是掉进捕兽的陷阱给人捉了,又或是跑得太远迷了路,那也麻烦得很。急忙一边唤着它名字,一边四处去寻。许多时候过去了,竟是没见到小狐狸半点踪迹,谢鉴的声音不由得越来越是焦急,心中所想,也越来越是离奇,几乎就要回头去长安找李诵对质。
天色渐渐暗下去,今日恰是初二,天上无月,过不多时,已是连山谷中的道路也看不清楚。谢鉴脚下没一分慢下来,声音却隐隐有些嘶哑了。正如没头苍蝇一般乱走时,忽觉有什么白白的东西蹿到了自己脚边,谢鉴心头一震,急忙停了步子将那物抱起来,果然便是那小狐狸。谢鉴抱着它在怀里,陡然间只觉瞎子开眼见了光明一般,禁不住将它狠狠抱了抱,心中却后怕之极,骂道:“你好好的乱跑……”忽觉几点水珠落在手上,谢鉴呆了一下,伸手仔细摸索,竟然是那小狐狸在流泪。
谢鉴不由愣住,他知道这狐狸流泪决不是因为自己骂它,它说不出话来,也不能问它遇到了什么事情,隐隐觉得又是迷惑,又是危险,只是道:“好青儿,回来了,没事了。”辨了辨方向,也不管正是夜里,往洛阳的方向便去。
那夜谢鉴抱着小狐狸在道上乱走了许多时候,直到半夜实在看不清道路时才歇下。谢鉴不知这小狐狸出了什么事,心中只是觉得,早一刻到洛阳,早一刻找到令狐霜弦,便好上一分。小狐狸自重回到谢鉴身边后,便再也打不起精神来。谢鉴抱着它时,它便死死攀住了谢鉴衣服,全然是一副唯恐一松开便再也见不到他的模样。
谢鉴将小狐狸搁在膝上,两手都合在它身上,轻轻的道:“青儿,你那是要到哪里去。”就是它能说话,谢鉴也没盼它回答。小狐狸一动不动的缩在他掌中,虽不再流泪,美丽的眼睛却是湿的。谢鉴在路边坐着,其时将近黎明,四围都是?的,他只觉得心中也是一片?暗,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这?暗又是极重的,压得人不能呼吸。恍惚之间,觉得只有掌心这柔软的温暖是真实的,可这温暖能停留多久。
坐了一些时候,天蒙蒙的亮起来。谢鉴抱起小狐狸来亲了亲,柔声道:“青儿,我们回洛阳去。”算算日子,还有五六日的路程。挨过这些日子去,无论是好是坏,总是有个结果,也胜于这般半天半地的悬着心。一上午过去,小狐狸一直乖乖的给他抱着?路,再没半点异状。谢鉴虽仍止不住疑虑,却也不禁放心了几分。
到了午后,小狐狸本是好好的给谢鉴抱着,忽然胡乱挣扎起来。谢鉴微微惊讶,不知它想要做什么,手上却自然而然的将它按住了。还未说完一句“青儿,怎么了……”,手腕便是一阵剧痛,谢鉴看着满手的鲜血,几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狐狸咬他决不在少数,可每次都是连深些的牙印都未咬出过,怎么突然间竟会咬得这般狠。
谢鉴初时只道它有什么要紧事,忍痛将它抱到眼前,道:“青儿,想去做什么?”看它的眼睛里,满是警?戒备,竟似是全然不认识自己了。一时不由愣住。小狐狸给他抓着,不住的挣扎,愈狠的咬住他的手腕,谢鉴的半幅袖子已是被血染污了。小狐狸见他始终不肯放手,又是一口咬在他手指上,谢鉴不知它又要跑到哪里去,手上虽痛得厉害,哪里肯松开。小狐狸一边死命挣扎,口中犹自咬着他手指,谢鉴已是疼得脸色发白,他心中却明白,这是昨日的诡异情状又出现了,手上抓得只有更紧。
也不知多了多少时候,小狐狸忽然松了口,谢鉴疼得已近麻木,一时间也不觉得怎样。小狐狸抬起头来看他,那眼神如同一个人做了一场梦刚刚醒过来,迷蒙的眼里渐渐泛上泪水来。谢鉴轻道:“青儿真的想离开我么。”他不信这小东西真能有如此的狠心,心中却不能不怕。小狐狸只是低下头去舔着谢鉴手上的血迹,咸涩的泪水滴在狰狞外翻的的皮肉里,谢鉴这才觉出痛来,他忽然想起一事,道:“是因为内丹没有了?”小狐狸点点头。谢鉴心中反觉一阵轻松,小狐狸的内丹没了是自己早就知道的,自己也正是为这个正往洛阳去;况且就算麻烦再多,只要这小狐狸心里仍念着自己,便是好的。
小狐狸不住轻舔着他手,眼泪已将雪白的脸颊打湿了,和着嘴边的血迹,将颈下的皮毛染成淡淡的胭脂色。谢鉴拿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它,叹息道:“没事,也不怎么痛。你若大些,说不定还能咬痛我,现下不妨的。你若再哭,我心里倒要痛了。”小狐狸连忙抬起雪白的小爪子去擦眼泪。谢鉴笑着轻轻拍它脑袋,道:“好了,天不早了,找家客栈好好歇歇罢。”
第二日谢鉴仍是一般的上路,刚过了中午时,小狐狸便有些畏缩的看他。谢鉴笑道:“别怕,这次我是预备好了的,一定咬不到我的。”午后的时候,小狐狸又如前两日一般乱挣乱咬,谢鉴果然有了准备,一手轻轻揪住它后颈,提起来放进一只布袋里。小狐狸怎肯老老实实的待着,拼命的撕咬那布袋,竟将布袋撕出一道口子来。谢鉴无奈,只得将手伸进布袋抓住了它。小狐狸自然毫不客气的咬住了他手。谢鉴苦笑着看着那布袋被血染红了,又一滴滴的渗出来。他的手是昨日被狠狠咬过的,此时又遭创痛,却比昨日利害得多了。
小狐狸神智清醒过来时,已是在客栈里了,它看谢鉴正在包扎手上伤口,眼睛里又滚下泪水来。谢鉴笑道:“傻孩子,你哭什么。再怎么说我也是好好的在这里。不比从前我们被人强分开时好许多么?” 拿起一边的木勺,喂它吃粥。小狐狸将头偏到一边,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谢鉴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不是你咬了我,是一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傻狐狸罢了,我难道会怪你。好青儿,乖乖的吃东西,若是饿瘦了,你姊姊怪起我来,我可怎么说。”小狐狸勉强将他喂的东西咽下去了。
正说着时,忽听有人轻扣房门,谢鉴只道是店伴送茶水来的,道:“进来。”头也不抬的仍是喂小狐狸吃东西。却听一个声音道:“谢公子别来可好。”
谢鉴一呆,这声音听来有几分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转头去看,只见一人立在门边,约莫四十多岁的样貌,风神疏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也是觉得此人有几分面熟,偏偏认不出来。小狐狸却尖锐的叫了一声,钻进谢鉴怀里瑟瑟的发抖。谢鉴奇道:“青儿?”
那人叹了一声,道:“这狐狸害怕也不奇怪。它的内丹,就是我取去的。”谢鉴霍的抬头看他,盯了足有一刻钟,咬牙道:“你是忘一!”忘一已还了俗,身上穿的自然是寻常衣衫,谢鉴又只在夜里见过他一面,自是不易认出来。
李琳苦笑道:“我自知犯下了过错,这次就是执柔要我为这事来的。待会儿事情办完,谢公子要打我出气,那也由得公子。”谢鉴听他意思,竟似能救了小狐狸,语气不由得和缓了几分,道:“道长能将青儿的内丹寻回来么?”他知道那内丹已做了钟观宪的药引,心中却不能不抱着万一的希望。李琳摇头道:“内丹是找不回来了,只能想补救的法子了。”却又犹豫,道:“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谢鉴听得有办法,心头喜极,小狐狸在他怀里也竖起了耳朵。谢鉴急道:“管它是不是办法,道长倒是先说出来听听。”李琳叹了一声,道:“我先问谢公子一句,肯为这狐狸舍了性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