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便入了八月,下过几场凉雨后,山中的花树便已开始落叶,半青半黄的叶子零零落落地四处散着。若起得早了,已能觉得到丝丝的秋凉。杨执柔拿了竹帚在篱院里扫地,竹枝竹叶一下下的轻拂着地面,那疏疏落落的声响已是天明的秋声了。
忽听身后有人轻道:「大哥又起得这般早。」那声音温柔到了极处,听在人耳中,真正是荡气回肠。
杨执柔还未回身,便微笑道:「霜妹也起来了,你身上有了,怎不多歇歇。」一边转身去看,见房门边倚着一名女子,眉梢眼角尽是难描难画的风情,只这么平平常常的一站,却比那些倚栏兜鞋的情态都妩媚许多;她容貌与令狐青有七分相像,那有意无意的狐气却是一模一样的,再不用看第二眼,便知道这是令狐青的姐姐令狐霜弦。
令狐霜弦听他说「你身上有了」,颊上不禁微微一红,还未笑时,唇边的梨涡已是隐隐的现了出来。杨执柔过去握住了她手。
令狐霜弦俯在他肩上,柔声道:「如今渐渐冷了,秋天的露水伤人,以后莫再起这么早了。」
杨执柔笑道:「我没什么,倒是你要仔细自己身子,万一委屈了肚子里的小狐狸,那可不是玩的。」
令狐霜弦低眼一笑,又被「小狐狸」三字触动了心事,微叹了一声,道:「也不知青儿那里怎样了。」
杨执柔携了她手进房,替她倒了杯热茶,才道:「你这样想他,咱们在长安的时候,你怎么一次也没去看过他。」
今狐霜弦道:「青儿好好的,也不必去看。」
杨执柔微笑道,「话虽如此,我倒真是有些想念谢鉴和青弟……」
话未说完,忽听外面有人扣着那柴门道:「执柔是住在这里吗?」声音里满是遮掩不住的倦怠,杨执柔初时未听出是谁,细细听去,竟是忘一的声音,不由惊讶,道:「霜妹,你暂且避一避。」自去开门,果见忘一立在门外,只是衣衫散破,满面风尘,哪里是从前那个逍遥物外、亦痴亦智的道人,惊道:「道人这是怎么了。」忙把他让进房里。
忘一随他进了房,在一张藤凳上颓然坐倒,长叹一声道:「我还俗了。莫再叫我道人了。」
杨执柔正低头给他倒茶,听见他这话,手一抖,茶水溅了满桌,抬眼愕然道:
「道人……你……这是……」
忘一道:「我俗家名字叫做李琳。」
杨执柔缓过神来,道:「李兄,你这几日……怎地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李琳低道:「我今日才知道,若救了不该救的人,捉了不该捉的妖,便是害人。」
杨执柔道:「这岂不是好事一桩么,怎会为此事弄成这样?」
李琳叹道:「话如此说,我那三十多年,岂不全然是错了,还做什么道士,没的辱了三清脸面。」
杨执柔知道无事,心下大是宽慰,微笑道:「如今知道,也不算太晚。不知道你捉了什么不该捉的妖,救了什么不该救的人。诸妖族该当供那妖精的长生牌位才是。」
李琳道:「执柔还记得雪夜相见时被谢姓公子带走的小狐么,便是它了。我取了它内丹……」
杨执柔已是愣住了,直直的看着他。四目相对间,便听卧房中「咚」的一声,似是有人晕倒在地。
***
薄暮时分,风比日间大些,吹着树叶瑟瑟作响。令狐青听见一只伯劳鸟在外面嘀哩的呜叫,便推开了窗子向外望着。那鸟儿似是知道他也是异类,也不怕他,偏着小小的脑袋,黑眼睛转啊转的看着他。
令狐青笑了一下,将一块点心捏碎了去扔那鸟儿。心中才略有些舒快,便看见南齐云带着绿翘进了院来,令狐青急忙将窗子关上了。南齐云看在眼里,若在平时,他必定是不快的,如今却似略不在意。
南齐云进了房来,仍旧柔和的问道:「刚才在看什么,这么有趣?」
绿翘在一旁从食盒里端出几样粥菜来,道:「令狐公子请用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