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鱼鳞似的薄云铺在天际。浓墨般的夜幕骤降,却盖不住丰元城通明灯火,着绣花衣的女客在珠帘后莺歌燕舞,欢声连连。
“那盘棋,胜负如何?”
金乌望着在残阳下蜿蜒的细河,像鎏金带子般将城墙盘起。灯船游弋,在河面上泛起点点星光。听身旁人问话,他抱着手,缓缓道。
“不分胜负。”
“像公子这般见识过国手之局的人,仍与他不分胜负,着实费解。”万书生晃着笔杆子道。
舞姬俯在万事通耳边轻言细语,万书生往竹石纹阑干下一望,肥袖布衣的班头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敲着手里纸卷催促他早些动笔。
那黑白二人断崖之战的话文常赢个满堂彩,万事通此时已成了班子间的红人,谁都盼着他的笔杆子再摇几下,写几篇多值二两银子的本儿来。
舞姬奉上了离支酒,万书生再躬身恭敬地转敬金乌,说来玉白刀客与这位小少爷算得他恩公。可金乌却不动声色地将瓷盏推开,倚在阑干上远眺。
但听他冷哼一声,只道,“论棋力,我已算得坐照。你可知那蠢材如何战得个平局?”
万事通摇头。
金乌道:“他故意拖着时日,偷了《棋经》、《万汇仙机》这些书卷来读。两眼难以视物,便寻了个小叫化,给半吊钱要人念,居然也记得滚瓜烂熟。”
“待到了对弈那日,他又行棋一步,反悔三步,竟也得巧摆出散好病愚几型。”
说到此处,金乌气得一拳打在木栏上。他用了几分狠劲,漆木嗡然震动,摇摇欲坠。“我那一日不吃不喝,与他自晨至昏对坐,光在瞧他悔棋!”
万事通连忙按住他的手,道,“公子莫急,依万某看,以棋作卜,胜负皆由天定数,自有其理。并非胜是福,败则祸。”又问,“公子赌了何事?”
此二人先时游历天下,近些时日却归返丰元。缘因是金乌说有事需过问通古博今、无事不晓的万事通。
金乌心不在焉地将陶盖在手中拨弄把玩,道。
“赌生死。”
“生死?”
万书生大骇。纵使是国手,也不轻易摆生死局。世人虽求神拜佛,似是笃信天命,却总不信卜筮中的性命一事。
“我赌——若是我赢了,便撇了他不管。若是他得胜,哪怕身殒魂灭,我也得救他一把。”
金乌拈起酒盏,凝视着静无波澜的清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