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暗无天日的玄天塔内,宁无尘忘记了多久过去,只有疼痛的经脉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无法死去,苟延残喘。
天资聪慧的他头一次有些疑惑,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但有些事他却是清楚的,比如他的剑穗为何会在谢家手中,比如五年前在华胥秘境长宁让他吃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他从未想过,一颗魔种,几缕失控的魔气,会被世人武断地认为是他入了魔,甚至还有人试图从他口中得知关于魔界的消息,就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是潜伏在修真界的魔。
没有人来救他。
没有任何人,来救他。
他再次被抛弃了,就像当年,长宁抛下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修真界。
他一直是知道的,当初在问剑台长宁刺向他的那一剑根本没有认真,否则他根本不可能轻易躲过去,那个人并不想杀他,只是不想要他了。
但此刻听到那轻缓的脚步声,他还是希望记忆中的那个人,会突然出现,把他带走。
来人在他身前站定,沉默良久,好似终于欣赏够了他狼狈的模样,缓缓开口:“恨吗?”
宁无尘并不回答这个问题,他明明这么狼狈,却还微微勾了勾唇角:“长宁,你可真狠心。”
“狠心吗?”沈在心指尖挑起一缕男人散落的长发把玩,轻笑:“我不过是帮你看清了一些真相罢了,你该谢我才是。”
说着,他歪了歪头,又一次问道:“恨吗?”
宁无尘张了张唇,却无声。
那人似乎并不急着要他回答,又自顾自道:“经脉尽断,双眼失明,今日除了我这个意外,你该永远被困于这阴暗之地,恨吗?”
“……”
“你再也不能拿起你最爱的剑,恨吗?”
“……”
“分明你什么都不曾做过,他们却嫉恨你的天赋与修为,害怕你挡了他们的路,让你一人背负所有,恨吗?”
“……”
“没人希望你从这里活着走出去,包括你所拯救的苍生,恨吗?”
宁无尘恍惚地想,怎么会不恨呢?可他问心有愧,恨也恨得无法坦坦荡荡。
“宁无尘,我们——”沈在心顿了顿,轻叹:“终究是一样的。”
一样被世人不容,一样憎恨天道不公。
他的脸庞被对方温柔地捧起,额头相贴鼻尖相对,以至于他清晰地闻到了熟悉的暗香,以及浓烈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宁无尘拧眉道。
那人不甚在意地笑道:“想要进来见见你,总得付出点代价。”
冰冷毫无温度的手再次抚摸上他的脸庞,那么冷,就像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
沉默看着这一切,152终于明白宿主为何要把自己弄成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
如此自导自演,不过是给宁无尘一个恨得坦荡彻底的理由。
“所以,你该恨。”冰凉指尖落在他的眉心,下一瞬,那人身上的本源生机与灵力源源不断输入他体内,修复着他的身体,他也终于看清眼前人苍白如纸的模样。
宁无尘心如刀割几欲泣血,却被锁链禁锢住了手脚无法反抗,只能看着沈在心的本源生机通过按在眉心的指尖尽数灌涌入他体内。
“不……别这样……长宁,求你……不要!”
“我将我的一切都赠与你。”
生机全然丧失,在他挣脱掉锁链的那一刻,沈在心终于无力地跌落在他的怀中。
怀中人毫无血色,却依旧美丽得让人心惊。
他试图将生机重新输入那人体内,不过是徒劳。
宁无尘抱着人的手臂颤抖不已,低声呢喃着,嗓音中包含了太多痛苦:“长宁,你总是这样残忍。”
其实长宁若要逼他疯魔,何须把自己弄到这般地步?他从来……从来都是心甘情愿,只是那个人看不见罢了。
他隐隐疯狂地想,若是当初他和长宁一起堕入魔道,陪着他杀人放火,会不会也好过如今平白抵了罪孽,却也依旧只能无力面对心上人的离开。
那人撑起最后一口气,指尖擦过他眼角湿润,然后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诀别的吻,笑得虚弱而苍白:“宁无尘,杀了他们。”
杀掉这些披着伪善面皮的人,杀掉这些抛弃你的人。
既然这人间辜负了你,那么便毁了它。
宁无尘低头将怀中人凌乱的发丝用指尖梳理好,那人静静躺在他的怀中,美的惊心动魄,却再也不会睁开眼。
心中仿若被雷霆轰鸣,摧毁掉一切草木,理智被极速灼烧,世界崩塌只需要这一瞬间。
宁无尘反复抚摸着怀中人的脸颊,绝望与恐慌姗姗来迟在他脑海中掀起腥风血雨,他的心只剩下一片孤寂荒原。
他的长宁死了,就死在他的面前。
体内经脉恢复如初,丹田内沉寂的灵力与那人输送的本源生机逐渐融合成足以毁天灭地的恐怖力量。
“霜迟!”沉郁冰冷的嗓音响起,远在问剑台剑碑底下被封印着的霜迟剑听到他的召唤,刹那间冲破石壁,化作一道白光,在无数修士惊恐的目光中,自寒冷的山巅飞入他手中。
魔纹自他眉心蔓延至整个右脸,浅色眼眸染上猩红,诡异又恐怖,宁无尘抱着怀中人,一步一步走出了玄天塔。
*
玄天塔外一颗不起眼的大树上,谢临风莫名心慌地看着塔外严阵以待的人群,方才霜迟剑飞入玄天塔,足以证明宁无尘不但脱了困,还恢复了修为。
他抬头透过枝叶间隙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心想,好像要变天了。
玄天塔前突然传来细微的动静,他收回目光朝前看去,浑身血迹斑斑的男人走了出来,怀中似乎还抱了个人。
待瞥见男人怀中那一抹红,谢临风心脏骤然紧缩,运起灵力就要冲出去,就在这时,脑后突然传来剧痛,他瞬间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一名红衣青年嫌弃地攥住他的领子,悄无声息离开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