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洄在这堪称生死时速的几秒钟里,瞎编乱造了十几页ppt的不脱衣服的理由,比如:感冒了不能脱、太冷了不想脱、屋里有猫不方便脱、最近变丑了不好意思脱……
然而靳寒一拧眉:“我使唤不动你了?”
他一个猛子蹿起来,两下扯开浴袍带子:“我脱!我现在就脱!哥你别生气!”
他怕死靳寒和他生气了,语调稍微一冷他都恨不得从上辈子开始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
本来嘛,说好了追人追人,结果没给人带来多少快乐,倒是天天给人添堵。
再这样下去亲爹也不会让他追着啊!
他把手机放桌上,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一个不慎左脚绊了右脚,扑通一下摔出屏幕。
靳寒下意识往前伸手,指尖却只触到屏幕。
裴溪洄哼哼两声,可怜兮兮地爬起来,没骨头似的跪在地上,黑色浴袍的领子扯得很大,露出脖颈处的那条擦伤。
他下意识想拢上浴袍。
“别拢了。”靳寒命令,“我看看伤。”
“……哦。”
裴溪洄磨磨蹭蹭地鼓捣浴袍。
靳寒让他起来,他说不硌,拿手机往地下一照,“没多疼,有地毯——”
“毯”字还没说完,剩下的话音卡在喉头。
靳寒那边同时陷入沉默。
只见视频里露出的地毯一角,和他们家客厅铺着的那块一模一样。
“把手机举高。”靳寒说。
裴溪洄犹豫两秒,站起身,慢慢举高手机,地毯随即露出全貌——浅灰色的长毛圆形地毯,面上印着一堆各种姿势的粉色小猪。
这快地毯的原版是靳寒专门找人定制的,小猪总共有二十二头,对应裴溪洄的年龄,他长大一岁靳寒就会请设计师印上去一头猪。
至于为什么是二十二头而不是二十三?
因为去年裴溪过生日时他们在闹离婚。
靳寒放下手机,走到窗前透气。
曼约顿正值梅雨季,连绵不断的持续性暴雨把整座城市都变得黏腻。
他住在老朋友的山顶公馆里,看着窗外漫山遍野栽种着的朋友和爱人定情的风信子花,在夜雨中飘飘扬扬地落满庭院,莫名火大。
他“刷拉”一下把窗户全打开,让雨丝飘进来,这才看向视频。
“我记得你以前很不喜欢这块地毯。”
“……”
裴溪洄挤出个自嘲的笑。
以前确实不喜欢,甚至对它深恶痛绝。
哪个酷哥用这玩意儿啊?让人知道要丢脸死了!家里来客人他都要把地毯藏起来。
直到离婚后,他实在想家想得厉害,就找到地毯设计师,请人家帮他复刻一块一模一样的地毯,而设计师把靳寒的设计手稿拿给他看。
裴溪洄才明白,原来每一头小猪都是哥哥留给他的成长纪念。
前四头小猪只是个背影,代表那时他还没来到哥哥身边。
从第五头开始,小猪们就有了各种表情和装扮。
五岁的小猪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浮在海面,表示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七岁的小猪背着卖报的小书包,非常骄傲地让哥哥摸摸头。
八岁的小猪戴上了红领巾,一天学都没上过的野孩子费劲千辛万苦把弟弟送进了学校。
十八岁的小猪昂首挺胸,打上领结,长大成人。
二十岁的小猪鼻子上套着一枚戒指,已经从弟弟变成爱人。
靳寒就是用这样幼稚又容易忽略的方式,记录着弟弟陪伴在他身边的每一个年头。
即便是卖报纸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他眼里都是值得骄傲的成就。
沉默是年长者的底色,他说不出那些浪漫的情话和古老的誓言。
他的爱就像一枚陈腐的哑哨,经年累月藏在角落,让人以为它已经坏了。
可当裴溪洄把它拿起,擦净灰尘,摘净蛛网,放到嘴边轻轻一吹,响声震耳欲聋。
-
“从哪弄来的地毯?”
靳寒倾身撑在窗台前,夜灯的光晕把他颀长的身影投射到墙壁上。
裴溪洄报出设计师的名字,“可惜他复刻不出一模一样的颜色了,所以我这块有点色差,不像家里那块好看——”
“家里那块已经烧了。”
靳寒平静地说出这几个字。
话音刚落,视频画面猛然翻转,“咚”地一闷响,裴溪洄的手机掉到了地毯上。
不知过去多久,可能几分钟也可能几秒钟,他把手机捡起来,对着自己的脸。
靳寒看到一双布满红斑的潮湿双眼。
“为什么要……烧了啊?”
他连问出这句话的底气都没有,声音又虚又低,仿佛在说不回答也没关系。
“不然呢?”靳寒反问他,“你不怎么喜欢它,也不怎么珍惜我。”
“难道我要留着它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是怎么一年一年把你养大,然后在你不需要我之后就毫不留恋地把我丢掉?”
裴溪洄舌头僵直,哑口无言。
“没事儿,烧了……就烧了,我这儿还有一块盗版的,等以后摆在家里,也一样的。”
他还半跪在地上,低着个脑袋不知道是在劝哥哥还是在劝自己。
“不一样。”靳寒说,“你这块少一只。”
裴溪洄一愣,立刻明白过来:“去年,去年哥也给我印了小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