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卷叁完

梅轻怡推开周秦, 失魂落魄地向前。

“得救了?”周秦悬在心口的大石落下一半,他扛起昏迷不醒的老钱叔。

“…”尤异不知道该怎么说。

梅轻怡的月白旗袍染上水银和鲜血,盘发散落,他在凄凉的月色下, 踽踽独行。

而他手中, 赫然握紧的, 是装满水银的注射筒。

梅轻怡头也没回,跌跌撞撞沿回廊前行, 那是去戏台的方向。

梅轻怡上了戏台。

周秦和尤异默默地跟过去。

“再听我唱一曲吧…”梅轻怡摇摇晃晃站上戏台。

鲜血混着水银,汨汨从他头顶流下。

水银中毒, 他浑身的皮肤开始发黑。

“周秦…”尤异轻声说:“我告诉过你,预言, 是既定的未来。”

命运, 那么苍凉。天意, 尽是无常。

周秦终于后知后觉,他瞪大双眼望向戏台上的梅轻怡。

初见时, 他是夺人眼球的花旦,碑林老戏园里最年轻的台柱。

他是虞姬,一颦一笑, 捻指作揖, 他为霸王舞剑,秋瞳含泪, 他甩开水袖, 江东大火灭尽。

时光荏苒, 梅学成将年少的他送进戏园。

“你爱唱戏, ”梅学成笑得慈祥, “二叔当然支持!”

高中毕业, 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兴奋雀跃,第一个去找他,梅学成在店铺里,左手和右手下象棋。

“二叔!”少年笑容羞涩:“我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京剧专业。”

“考上啦?!”梅学成和他一样惊喜,竖起大拇指:“走走,今晚二叔请你吃席!”

他毕业了,回到西安。

梅学成去机场接他:“为什么不留在北京啊,北京多好。”

梅轻怡坐在副驾驶,扭头看他。

光阴在高大的男人身上,遗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记忆中仪表堂堂的二叔,两鬓竟也生出白发。

他笑嘻嘻地,半开玩笑半是认真:“我呀,我还要回来给您养老呢。”

一室之内,一个没了父母,一个没了妻儿,梅家仅存的血脉,相互依存,其乐融融。

梅轻怡偶尔会问他:“二叔,我身边总是发生不好的事,我也没几个朋友。你不害怕?”

梅学成不以为意:“当然不怕,你是我亲侄子,是二叔的福星,那些事到不了二叔身上!”

他笑容忽然敛去,严肃又郑重:“轻怡,以后不许拿自己当灾星。你只是碰巧遇上而已。”

“……”梅轻怡哭笑不得,点头:“走吧,二叔,请你吃饭。”

戏台上,年轻的花旦捻指作势,他微微抬眼,仰望明月。

西皮快板一起,丝竹管弦齐鸣。

“王公子好似一朵采花的蜂。想当初花开多茂盛,飞过来飞过去采了奴的小花心……”

女子眉眼低垂,幽怨含情。

“玉堂春,”得益于爱听戏的老爹,周秦听出来了,“苏三。”

“到如今…”

“花开不结正…”

梅轻怡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但他坚持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

“奴也不见三郎的身——”

水银注射筒落地,梅轻怡摊开双手,佛舍利在他手中,金光与月色辉映。

“二叔…”梅轻怡垂低眼帘,嘴里流出越来越多的血:“咱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佛家业火在阴气最浓煞处燃烧,大火中,梅轻怡仰头望向天际。

轻轻地,撇开最纯真的笑容,一如年少时。

“你来了。”他说。

蓝袍道士落在他身边,清俊的容颜浮上悲戚,他轻轻摇头,朝梅轻怡伸手。

“还没有问…你的名字。”梅轻怡有些遗憾。

道士牵住他,收敛哀色,笑容温文尔雅:“在下蓝道行。”

梅轻怡抬头,四周的黑暗潮水般褪去。

蓝道行牵着他,他感到了温暖,就像他握住扶乩笔时,那个人总是在他身边。

暖白的光芒扑面而来。

“走吧。”蓝道行说。

梅轻怡动身:“你还会在我身边么。”

蓝道行笑,那是他这十多年来,一以贯之的承诺,道士轻声却坚定:“会。”

梅轻怡欣然随他上路。

业火燃尽。

佛珠落地。

后来,周秦告诉严衍,这个令他印象深刻的人,是梅轻怡,他死于灿烂热烈的大火,他的灵魂困于地底,他的歌声飘向天际。

尤异走上戏台,捡起佛珠。

周秦久久没有回神,他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清亮舒婉的歌声。

“他被梅学成缠住了。”尤异喃喃解释:“走不了,除非…同归于尽。”

“他用自己的灵魂困住梅学成,梅学成才不会…又去害人。”尤异干巴巴地说完。

周秦深深地注视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想出来的时候,那些符咒已经不动了。”尤异声音干涩:“梅学成不会放过他。”

因为那是他梦寐以求的、最完美的人皮。

“到底为什么?”周秦呼吸加重,厉声质问:“为什么选他?!”

尤异跳下戏台,把佛舍利还给周秦:“去他家看看吧。”

把老钱叔送去医院,周秦包扎了伤口,两人打车去梅轻怡家。

一路上,沉默无言。

周秦找房东要了钥匙,打开房门,一切还是梅轻怡出门时的样子。

除了原本悬在木架上的扶乩笔四分五裂。

周秦打开吊灯,空荡荡的客厅,扶乩沙盘显眼地摆放着。

尤异步过去,断裂的扶乩笔掉进沙盘,笔头朝着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