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状元和男妻(五)

陆秉行眉头轻挑。

太巧了,自己赶着时机送上门来被打脸。

他双手背于身后, 轻蔑地看了两人一眼, 冷冷道, “既然来都来了, 就利索点吧,今天说得话够多了, 勿需再浪费双方口舌。”

蒋家宝微胖的脸颊,顿时染上血色。

先前知道事情败露, 要给顾家磕头认错,他就极其不甘愿,但是蒋梦瑶拼了命地威胁利诱, 他这才勉勉强强同意, 想着到时关起门来,对着牌位磕完头, 马上就走。

现在来到顾家,他才知顾平安居然胆敢门扉大开,将这一切摊在阳光下, 一丝退路和情面都不留,而他竟要被这么多人围观。

自从蒋梦瑶发达后,他蒋家宝在村子里,向来都是被人讨好着的, 如今,却要当着大家的面,当着那些平日被他鄙视、被他任意欺凌的人面前, 磕头下跪,这是何等的耻辱尴尬。

他用力甩开蒋梦瑶的手,就要立刻掉头回家。

蒋梦瑶反应极快,死命拉住他,皱着眉头,低声安抚了好几句什么,蒋家宝才臭着脸,极不甘不愿地跟在她后面,往屋子里走去。

……

堂屋刚刚动了土,碎灰碎土犹存。

蒋家兄妹两磕完头之后,华贵的衣襟上,都自然沾上了些许尘土。

蒋家宝更是刚站直身子,就当场嫌弃地拍打了起来,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不干不净的话。

“继续。”陆秉行看着慈父牌位右下角的位置,漠然道。

蒋梦瑶视线过去,却见是个空白的牌位。

她不悦拧眉,“你什么意思?”

“这是我为自己留的……”

陆秉行咳嗽一声,不疾不徐道,“顾某身体如何,大家心里有数,经此一事后,怕是不长久了,死后的事谁知道,干脆现在一并解决了吧?”

如此骇人听闻的言辞,饶是蒋梦瑶两世经历,也不由惊得嘴巴微张,心里只觉得,顾平安可能是真的疯了。

陆秉行才不管她什么反应,继续道,“不过,我也不用你们现在直接跪我,跪牌位便罢!”

许溪站在一旁,呆若木鸡。

脑海里的白胖胖小人儿,则直接开始翻来覆去的打滚,完了完了,这牌位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他怎么不知道,顾平安真的要不行了吗,那自己可怎么办?

那些跟着进来看热闹的邻人,亦是被这奇葩言辞震惊到。

“平安这是气疯了吧,这是,这……这多不吉利啊……”

“哪有人还活着,就给自己立牌位的?”

“哎,你没听他刚说得嘛,他自己的身子,谁能比他更清楚呢,眼见着是不大好了,吐了那么一大滩血呢,作孽啊真是……”

“平安命苦啊,要不是自个真有那事……将近的感觉了,谁能做出这种自己咒自己的事啊?”

“哎……平安咋这老惨呢?”

几个平日心软的婶子,已经忍不住开始抹起了眼泪。

“瞧瞧这办得什么事?蒋家丫头啊,着实太过分了,欺负谁不好,居然欺负平安这么个病弱之人?”

“是啊,现在让他们磕个头而已,还这么不情不愿的,这也就是欺负顾家无人了,平安要有个叔伯兄弟帮衬的,就算现在去拆了蒋家又如何?”

“就是,这要搁我们家,决不能这么轻易事了……”

“谁家不是呢?”

……

“姐……”

围观人群的愤怒和指责,如同水珠溅入油锅。

蒋家宝脸色微变,瑟缩地往自家姐姐身后躲了躲。

蒋梦瑶神情木然,只觉得自己重生以来,从没有这般艰难过。

顾平安完全把她架在火上烤了,

对于顾平安,她巴不得他早点下地狱,受千刀万剐之刑。

可是现在,他却偏偏不能死。

她不恨顾平安不死,她只恨顾平安为什么不早点死,为什么不吐完血,就立刻马上去死。

那时候死,只能算畏罪而死,旁人知道后,也只会耻笑他没有担当,啧,或许也有几个人觉得惋惜,不过那些都无关紧要。

但是,现在死的话,那就是含冤被她逼死了,所有人都只会同情怜惜,然后转而更加地反感厌恶她?

此时此景,不就是吗,她若敢掉头走,只怕门外那些叽叽喳喳的人,口水都能把她淹死。

除非,她能把这一村子的人全杀光?

“将来不论怎样,那都是身后之事了,顾某管不着,”陆秉行神色坦然,眼里隐有微光,“只要现在你们磕完头,此事就算了了。”

蒋梦瑶深深看了陆秉行一眼,咬牙冷笑。

瞬时转过身,一把按住蒋家宝的肩膀,“磕,我们磕,只望所拜之人能早日安心上路。”

蒋家宝心绪慌乱,僵着脸仓皇地跪了下去,在自家姐姐的带领下,一跪一拜,如同木偶一般。

陆秉行眼见他们两弯下的腰脊,心中无悲无喜。

这只是开始,将来的日子还长着,没什么比竹篮打水一场空,比机关算尽却自食恶果更好的报复。

他只要看着,然后适时地出点力就够了……

……

蒋梦瑶两人磕完头,立刻就走了,那些来围观的邻居却没有瞬间散去,而是聚在一起,同用一种不可言说的眼神,看着顾平安。

“平安啊,你赵婶家昨天刚杀了年猪,还剩了一副排骨,待会给你拿些过来哈,这些天啊,能吃点好的,就多吃点吧啊!”

“平安啊,婶子家有只乌鸡,养得可好了,你待会跟我去抓来吧,你这孩子可怜见的!”

“乌鸡好啊,乌鸡最补血了,我家里前些天上县城买了好些大红枣呢,刚好拿来和乌鸡一起炖?”

“哎,平安啊,我家存了不少鸡蛋,本来打算天稍好些,去县城卖掉的,现在赶巧可以拿来给你,别舍不得啊,每日都吃几个,也不知道临了了,能不能吃完?”

“平安啊……”

面对这种特殊关爱,饶是冷静淡定如陆秉行,也忍不住眉头轻颤。

许溪独自站在人群之外,亦受到这种又悲又丧气氛的影响,脑中甚至已经开始幻想,顾平安寿终正寝后的场景。

此时正北风呼啸,小小的自己头绑白布,手抱空白牌位,恍惚中仿佛看见了一支漫天纸钱,丧乐齐鸣的送葬队伍。

“不必如此客气,平安身体不适,想休息了,各位请回吧!”

陆秉行冰凌般的声音,乍然刺入耳廓,将人唤醒。

几位婶子对视一眼,心里立刻有了数。

这平安哪怕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没有变,高傲得很呐,一点也不愿接受旁人的好意。

嘿,也好也好,说实话,刚才那环境和氛围太怂恿人了,这大过年,家里好不容易开点荤呐,真要把东西全送来,儿媳妇和孙子们,说不定还有得闹呐?

那群不懂事的,一点也养不熟!……

人全走光后,许溪关门进屋。

陆秉行大马金刀地,站在大堂正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