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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脏。
一颗心脏正在自己身体里活着。
简一苏感受到,胸膛里那正在有节律地跳动着的,仿佛一个独立的生命。
它在梦里驱逐了一切抽象与具象的事物,以一种压迫的姿态凌驾于他的认知之上,整个世界、宇宙的中央几乎只剩了这颗心脏。它像是一切生命的源头,万物诞生之初的混沌体。
这颗巨大如恒星的心脏一整晚都压迫着简一苏的神经。
直到简一苏醒来的时候,这种重力感仍然没有消失。
他恍了一会儿神,体感彻底离开梦境之后,他才轻轻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胸口处枕着一个脑袋。这脑袋的主人还在酣睡,却把简一苏的可动空间给霸占得死死的。简一苏尝试了抬四肢、起身、翻身,挨个失败之后,只好一捏淮栖的后颈,无奈道:“起来了。”
……
自淮栖高考完毕。录取通知书下来,淮栖压线进入了一所还算不错的当地大学。
而在这个时间段,淮栖班上的许多同学已经被父母安排去了打零工赚学费。淮栖知道简一苏不会这么要求他,但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趁着空闲多,去给简一苏减轻一些经济上的负担。
就在昨天淮栖提出,想和简一苏一起到魏哥的公司打工。
他虽然没法担任一些核心职业,但保洁、搬运之类的简单体力活还是能做的。
可简一苏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即使是淮栖,也不会估摸到简一苏对自己过度 “溺爱” 的深度——简一苏巴不得淮栖在家里打一个暑假的游戏,又或者淮栖想去哪儿玩、想要什么东西,他都会尽全力地满足他。
但淮栖说他要去打工,绝对不可以。
淮栖只好妥协了一下,他说,那我不去你们公司,去餐馆、书店之类的其他地方。
简一苏仍旧不同意。
淮栖皱眉问道:“为什么。”
简一苏也没法具体说一个原因。他的性格所使,在他认定自己养在手心里的金丝雀羽毛丰满之前,放心不下让他吹到一点风。
这个 “认定” 并没有一个标准。可能淮栖再活个二十年,简一苏也不能放心将它从手心里放走。他的想法活像个杞人忧天的大家长,觉得淮栖现在还不能适应社会、还没到该赚钱的年龄…… 诸如此类,不过要是说出口,可能把淮栖的叛逆心理给勾起来,于是简一苏只说:“听话。”
“只是一些简单的工作,不会太繁杂,就像在家里做家务。” 淮栖道,“好不好,哥。”
简一苏想了一会儿,还是说:“不好。”
“我生你气了。”
“这气能撑过三天我就答应你。”
“我……”
淮栖泄气了。
但他没放弃,看着正在整理西装的简一苏,在他出门前说了一声:“也就是说,我只要不理你三天,我就可以去你们公司打工了,是吧。”
简一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淮栖严肃的神色,饶有兴趣地轻笑一声,说:“哦,没错。”
淮栖说:“好。”
不出简一苏所料,淮栖的这场挑战的记录到昨日晚餐时间。该睡觉的时候,他一手夹着枕头推开简一苏的房门,简一苏也毫不吃惊地给他让出一席空地,淮栖见他从容的样子,垂头丧气地埋怨了一声:“哥。”
对方的回答仍然没有让他惊喜。
……
被捏着后颈的淮栖,也不从简一苏身上下来,只闷闷地说了一句:“你别想下床,除非答应我。”
简一苏哭笑不得:“你还想着呢。”
“嗯。”
“放手。”
“不。”
淮栖的死缠烂打并没有用,因为如果他诚心要闹,简一苏只用一只手就能将他抱起来。
简一苏的肩膀硌到了淮栖的胸口,他的身体滞在半空,刚想挣扎,却由此看到了简一苏手臂上细细密密的伤痕,心中冒出来一些不太好的滋味。
简一苏并未察觉,他说:“还不听话吗。”
淮栖一只手揽紧了他的脖子,说:“不听。”
“行吧。随便你闹到什么时候。” 简一苏摆脱不了他,像扛个瘪麻袋那样轻松地将淮栖带进厨房,顺势准备起了早餐。他单手将炉灶打开,熟练地磕进去两个鸡蛋,叹道:“我还得给不听话的小白眼狼做饭。”
“……”
淮栖耳廓沾上了一点红色,他皱着眉,狠狠地咬了简一苏脖侧一口。
简一苏无动于衷,像是早就习惯了他这些报复性的小动作,温声道:“说你是小白眼狼,你还真打算属狼。”
淮栖另提了一个要求:“那让我去你们公司参观一天,我什么也不干,只是看看。” 他真诚道:“哥,好吗?”
淮栖听到锅里发出滋滋的声音,简一苏关小煤灶,深思熟虑了一会儿,说:“行是行。”
“谢谢一苏。”
淮栖话音刚落,就听到简一苏狡黠的声音:“…… 但是要补偿。”
淮栖用手抹了一下刚给他脖子上咬的印子,像是轻柔的道歉,他蜻蜓点水亲吻了一下牙印。
简一苏说:“不够。”
于是淮栖这只好哄的蜻蜓,点水之处又落在了简一苏的嘴唇上。
简一苏的接吻和性爱技巧都有一种侵略性。强硬、热烈,这和他本人给人的印象并不一样…… 又或者有些相似:他可以处变不惊地克制住自己本性中的獠牙,像是一个完美又贤明的君主——只要淮栖不主动招惹他。
暧昧厮磨时,是淮栖唯一觉得简一苏像个坏人的时候。他的声调会和平常一样温柔无害,可是干的事却跟这四个字不太沾边。
于是淮栖尝到简一苏口腔中的温度时,会出于习惯地向后躲。简一苏只单手揽在他的臀部与大腿之间,让淮栖就像是坐在自己的小臂上,只要怀中人向后倾斜一丁点角度,就十分容易失去重心。
不过,他接着被简一苏的另一只手及时按住了后背,托了回来。
简一苏离开了他的嘴唇,紧接着关闭了煤气灶,调侃道:“枝枝,想下锅当早餐吗。”
“……” 淮栖顶着发红到耳根的脖子,理直气壮地说道:“是你没抱稳。”
简一苏:“嘶。”
“……”
犟嘴的后果就是被放到干净餐桌上,稳稳当当地被亲好了几轮。
在某种意义上淮栖已经被简一苏折腾饱了,早餐只匆匆地喝了一碗粥。简一苏不准他吃得太少,去公司的路上特地给他买了个煎饼果子充饥。淮栖的食量被简一苏拿捏的很准,和小时候一样,到地淮栖正好啃完。
淮栖的目光被窗外的渔船与海吸引过去。简一苏解开安全带,顺手抽了张纸给淮栖擦了一下嘴,说道:“等会你参观完了,我带你赶海去。”
淮栖没回答,看着无际的海面,一时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 简一苏问。
“没事。” 淮栖下车。
他们所在的城市虽然靠海,但淮栖自从被简一苏接出来,就再也没亲眼见过这广阔的蓝色。
一方面是因为淮栖的学业太忙,简一苏的工作空闲也不多,而另一方面是因为淮栖的父亲。
淮栖时时做梦,梦见巨大的船体下沉,冰冷的浪将他的整个世界逐渐吞没的场景。他在挣扎着的、扭曲着的痛苦面孔当中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海水在他的周身变成了鲜血的颜色。
以前只是在梦里,现在他亲自置身于海风之中,他竟然产生了一点眩晕感。
他努力地不让脑海里的恐怖浮现出来。下意识地往简一苏身边靠了一下,有些局促地说:“我们走吧。”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连这些心理问题都克服不了,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和简一苏一起来打工。
淮栖叹了口气,迎面转上几个看起来和简一苏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他们连喊了几声 “小简总”。见淮栖是张生面孔,便问:“小简总,这位是?”
“我弟。” 简一苏介绍道。
淮栖礼貌地打了招呼。
“您还有个兄弟啊。” 年轻人说,“还是第一次听说。看这模样,还是个学生吧。”
淮栖点头,说:“在市立第一高中。”
他们只和简一苏聊了几句,淮栖全程噤声。等陌生人的身影离开了,简一苏才说道:“枝枝。”
“啊?”
“再不松开,今晚回家给我熨西服。”
淮栖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拽着简一苏背后衣摆的手,悄悄地把皱巴的衣料给捋平了。简一苏不懈地劝道:“你要是想去打工,适应和陌生人打交道是最基础的。你可以吗。”
淮栖沉默一会儿,说道:“我可以。”
“哦。” 简一苏的脸明摆着不信俩字。
淮栖随着他走了几步,回味刚才,觉得他们喊简一苏的称呼很有趣,便走到和简一苏并排处,试着喊了一句:“小简总,我真的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