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气晴好, 江尽棠坐在台子上看下面的人打马球。
少年们穿着颜色鲜亮的单衣,通透日光下瞧着意气风发。
江尽棠喝了口茶,秦胥从旁边进来, 撩开了纱帐,道:“想请你出来一趟可真不容易, 咱们这位陛下真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你。”
江尽棠一顿:“秦将军这话什么意思?”
“定国公府前两日就已经修葺好了,但江大人还是留宿在宫中,由此可见陛下当真是对江氏心怀愧,否则也不会如此荣宠。”秦胥在江尽棠对面坐下, 看着他如工笔丹青一般精致的眉眼, “江大人前途无量。”
江尽棠笑了一声:“什么时候秦将军也学会说话的时候拐弯抹角了?”
“那成。”秦胥沉声道:“既然你要我直说,那我就直说,你和陛下到底——”
“当”一声, 江尽棠手中茶杯被不轻不重的放在了矮几上, 他抬起纤薄眼皮,看着秦胥:“就是你想的那样。”
“江尽棠……”秦胥咬牙:“你是不是疯了!?”
江尽棠没说话。
秦胥深吸了一口气:“你好不容易摆脱了过去的身份,好不容易重新登科入仕, 何必要走这样一条路, 做以色侍君的脔宠?!”
秦胥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言辞太重, 他抿了抿唇, 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
江尽棠并不放在心上, 淡声说:“我知道将军好意。”
他的眸光落在那些少年人身上,轻声说:“十来年前, 我也这般意气风发, 虽未曾鲜衣怒马过斜桥, 满楼红袖招,但也心怀天下,志在苍生。”
秦胥想起年节时,他问过江尽棠定国公幼子的事,当时江尽棠说,可惜了。
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沉痛,悲伤,怨恨,亦或者是……绝望?
秦胥无法想象。
“这么多年岁月流逝,如今心境大有不同。”江尽棠弯唇笑了笑:“奸臣也好,脔宠也罢……都不要紧。”
“史书如何写我,我不在意,我的人生太短了,很多人都希望我为自己而活。”江尽棠说到这里,眼睫一颤:“那又何必为世俗所累。”
秦胥死死地握住了案几一角,低声问:“那你……心悦他么?”
江尽棠说:“我心悦他。”
秦胥闭了闭眼睛,而后笑了:“……我从前一直不懂你图什么。”
他凑近了江尽棠几分,一字一句说:“你好像是为了黎庶万民,又好像是只为了皇帝一人。”
江尽棠提起茶壶,道:“分得太清楚了就没意思了。”
秦胥僵直坐着,良久没说话。
一场马球赛结束,少年们纷纷过来跟秦胥见礼,江尽棠一个都不认识,就没有出去,靠在边上漫无目的的看着连天的草场。
少年们少不得要好奇帷帐里的人是谁,能让秦大将军亲自接待。毕竟秦胥勤王救驾,圣眷正浓,是京城里头一号的权贵了。
秦胥只是随口敷衍两句,打发了少年郎们,他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场马球赛只是请江尽棠出宫的借口罢了。
“我忽然想起一桩轶事。”秦胥道:“说风汝覃留了个心眼儿,把自己最宠爱的儿子风潜送去了荆州,还派了自己最看重的谋士一路护送,结果这位风公子,不仅没有去荆州,反而折回了京城。”
江尽棠抬头:“他回来了?”
“这孩子倒是颇有些情义。”秦胥道:“他不愿意一个人苟活,自己去京兆府尹认了罪,要同风家人共存亡。”
江尽棠笑了一声:“我似乎见过他一次,和风汝覃倒并不怎么像。”
“是不像。”秦胥靠在柱子边上,垂着眼睛说:“还有那位文曲星下凡的陈玄灵,若不是陈家出了事,今年科举头三甲必有他的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