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欸!姥姥啊……我是小纪啊!”
“啊对对……我回来啦!”
“是, 昨天打过的……”
“这不就是想您了嘛。”
“欸好着呢姥姥……”
“对对,这是蔚迟的手机号……”
“昨天跟您说过嘛,他最近嗓子出了点问题, 不好说话,让我打个电话来问候一下您老人家……”
“欸,好!好好!有空一定回去看您!”
“您还喜欢景记的桃酥吗?下次给您带点回去……啊他家还出新品种了……行嘞, 我们有空就回去看您!”
“您注意身体啊!再见!姥姥!”
“好好好再见再见……”
“我好好看着他!”
“好再见啊!”
纪惊蛰挂断电话,看向桌子对面的蔚迟,蔚迟低下头, 在笔记本上“姥姥”那行字后面打了一个勾。
纪惊蛰在蔚迟的指示下, 已经连着几天给蔚迟的爹妈、爷爷奶奶和姥姥打电话了。
周迎春还是联系不上, 蔚仁杰一开始也没接,昨天才回了一个, 信号断断续续, 据说是在哪个山谷采风,也听不清楚。老人们倒是都接了电话, 听起来没出什么事, 声音都中气十足,叫着他们回家去玩。但这几天他天天打, 多少还是起了点疑心。
蔚迟现在还是个哑巴, 自然不好回去叫老人看了担心, 而且他也怕自己把“世界”带过去, 于是决定等嗓子好了……最好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以后再去。
“电话任务完成啦!”纪惊蛰像树袋熊抱树一样抱住了蔚迟,娇滴滴道, “要奖励!”
蔚迟看了他两秒, 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
蔚迟亲吻的时候会习惯性地闭上眼睛, 纪惊蛰感觉鼻尖一痒, 像被羽毛轻轻剐蹭了一下,他看着蔚迟微微颤动的眼皮,整个人都有点僵硬,心跳声在身体里震耳欲聋。
撒娇的是他,要奖励的也是他,可真要到了,他还是会像第一次要到一样脸红心跳。
这几天的生活对他来说可谓梦幻。
这是蔚迟醒来的第五天,纪惊蛰有的时候感觉只过去了一瞬间,有的时候又觉得似乎过去了半辈子。除了那天在他折腾名医们时踹了他一脚以外,蔚迟对他基本上是予取予求、没有脾气。要亲亲给亲亲,要抱抱给抱抱,就算他不要也主动给,他做饭要趴在他背上看,他洗澡也要一起洗……
其实也就昨天晚上一起洗了一次,但基本上要了他半条命。蔚迟面对面地挂在他身上让他洗头,两个人赤条条地贴在一起,他不愿意乘人之危,但身体不受理智控制,蔚迟后来还用手给他……
不行!不能再想了!
他用手捂住脸。
蔚迟不晓得他又出了什么毛病,只是亲了下鼻尖而已,怎么又娇羞成这个样子,一时起了玩心,又隔着他捂脸的手在夹缝中亲了亲他的嘴。
纪惊蛰头顶冒烟,冲进了厕所。
他已经过了好几天这种神仙日子,也依然没有适应,他怀疑自己可能一辈子也不会适应。
在这些天里的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大概不能更幸福了。
可到了晚上,这种幸福的外衣就会被戳破。
蔚迟总是会惊醒。
他会在睡梦中,一脚踏空了一般抽醒,或者猛吸一口凉气生生把自己憋醒。醒来之后会发抖,会抽搐或者呕吐,完了就躺在床上静静地流眼泪。
他基本没办法睡觉。
纪惊蛰也根本没法睡,每天焦虑得不行,但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蔚迟已经不避讳在他面前流眼泪了,简直变成了一个水娃娃,一个晚上要哭七八次,每次持续半小时。
他毫无办法,只能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于是那些眼泪又会再次透过皮肤流进他的心中,让他那颗在白天被幸福麻痹了的心在这时候又疼得缩成一团。
如此循环。
蔚迟睡不了觉,身体越来越瘦,眼底的乌青越来越大,精神却越来越好。
纪惊蛰看在眼里,惊在心中,有一次,他去大门口的信箱拿快件,被刘院花撞见聊了几句,回去的时候老远就看到蔚迟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弓着背,抱着自己的膝盖,在等他。
他叫了蔚迟一声,蔚迟便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朝他抬起脸,那双眼睛大得惊人,闪着一种不正常的亮光,眼神惊惧、犹疑、小心翼翼。直到他走到面前,弯腰想拉人起来,又主动扑到他怀里,挂在他脖子上,整个人都在抖。
那一刻,纪惊蛰感到了恐惧。
他抚摸着怀中颤抖着的、嶙峋的脊椎,觉得蔚迟像一张拉满的弓,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它崩溃断裂。
生活就在这样割裂的天堂地狱中交替进行着……
十天后,他终于忍不了了。
凌晨三点半,蔚迟又一次抽醒,趴在床边干呕。他把人抱进厕所,蔚迟十二点多吐过一次,这会儿胃里基本没有什么东西,没吐出来什么,人倒是折腾得不行,站都站不稳了。
他把蔚迟抱回床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用被子盖住两人,让蔚迟躺进怀里给他揉胃。反而把蔚迟晾在床上,转头去打高了空调的温度,随即长腿一跨,如一团阴云般罩在了蔚迟身上。
蔚迟静静地看着他,眼睛漆黑无光,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流着。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纪惊蛰痛苦地攥紧枕头,表情狰狞,好像也要跟着哭了,“我求你了宝贝,不要哭了好不好?”
蔚迟还是看着他,没有动静。
就前些天的经验来看,这种时候,蔚迟基本是不怎么听得进人话的。
纪惊蛰用一只手给他擦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纪惊蛰忽然用了一点力气,把他微微偏着的头摆正,然后凑近他,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提高了音量:“蔚迟!你看着我!”
蔚迟的黑眼睛略略有了一点焦距,但跟他正常的时候比起来,依然属于涣散。
纪惊蛰眼睫一颤,也掉下一滴眼泪,他捂住了眼睛,颇有些咬牙切齿,像一头彷徨的野兽,又悲伤又危险:“迟迟……你到底要让我……怎么办?”
他的那滴眼泪落进了蔚迟的眼睛里,蔚迟眨了眨眼,安静了片刻,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心。
纪惊蛰顿住了。
蔚迟又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拉下来。
两人接了一个无比苦涩的吻。
纪惊蛰尝到了蔚迟的眼泪,但依然被这个吻安抚了,撑着身体的手一松,整个人就压到了蔚迟身上,虽然重,但人变得柔软。
“我听高求索说多巴胺会抑制记忆检索,如果你没办法忘记恐惧的话,就爱我吧。”他贴在蔚迟耳边说,“你听到了吗?蔚迟,爱我。”
蔚迟没有看他,但眼珠动了动,他感觉蔚迟听到了。
自从这些“世界”降临以来,蔚迟没有一刻消停过,这些天更是肉眼可见的暴瘦,肋骨清晰可见,有点硌人。
纪惊蛰也怕压久了他不舒服,朝旁边一滚,躺在床上,然后伸手一揽,把蔚迟抱进怀里,与自己面对着面。
蔚迟还是在抖,眼泪横跨过他的面部,静静侧流。
某一个瞬间,纪惊蛰感觉视线模糊了,随即感觉鬓角一凉。
他都要疯了。
什么情况?
他们两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对着哭?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
纪惊蛰在被眼泪浸染得光怪陆离的世界中看到蔚迟的嘴动了动,做出一个口型,他明明连蔚迟的脸都看不清,却不知道怎么把这个口型看懂了。
“我怕。”
那一刻,纪惊蛰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怎么运作的,他只是,不想再让蔚迟哭了。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只要让他不哭了就行……
他把手伸进了蔚迟的裤子里。
蔚迟身体一弓,像受惊的猫咪,纪惊蛰伸手一揽,把人再次拉回身上。
“这样呢?”纪惊蛰问到。
他的手又动了动:“这样还怕不怕?”
蔚迟抓住了他的肩膀,红着眼睛看着他,却没有制止。
纪惊蛰翻身而起,再次乌云般罩在了他的身上。
……
“你为什么要哭啊……不要哭啦。”纪惊蛰这么说着,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我讲过好多好多遍啦,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的啊。”
蔚迟已经被折腾得要睡过去了,饶是如此,双手还是紧紧揪着纪惊蛰的衣服,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不要……离开我。”
纪惊蛰听见了,心中一痛,立即斩钉截铁地表示:“不会的。”
他揽着蔚迟的腰,没了命地把人往自己身上拉,像是要把他揉碎了按进自己的骨血里:“我永远不会再放开你了。”
“……我用尽全力才回到你身边,我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再离开你。”
蔚迟终于睡了个囫囵觉。
第二天。
纪惊蛰睁开眼睛,先盯着天花板上的光影愣了两分钟,然后“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他把被子掀飞了,身边的人不舒服地动了动。
纪惊蛰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怨自艾中:告诉了自己一万遍不要趁人之危不要趁人之危!结果还是在别人最“危”的时候把事情干完了!
这段时间蔚迟晚上是不太清醒……但不代表他白天就失忆了啊?
#趁对象神志不清时把人强/暴了的我还有救吗我真的很爱他绝对不考虑分开!#
不管去哪个平台发个这种帖子立刻就会被骂得祖坟冒烟吧?
蔚迟找不到被子,轻轻哼了一声,醒了过来。
纪惊蛰僵硬地转过头去,准备面对自己酷烈的命运。
蔚迟却非常平静,看了他一眼,把被子扯回去,翻了个身,又睡了。
纪惊蛰:???
我在做梦吗?
他原地愣了一会儿,想到刚刚对视的那一眼中,蔚迟眼里回复了一点的神采,一下又觉得自己做得对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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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殡仪馆前面,心情沉痛而悲伤,胸中仿佛坠着一块大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有一个人离开了,但忽然记不起来是谁。
他跟着人往里走,只有寥寥几个,和在灵堂不一样,殡仪馆的路,基本要至亲好友,才会陪死者走完。
他身边的人都面目模糊,他看不清。
天下着小雨,路边开着蓝色的花。
他忽然想起来似乎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蓝色的花,是谁说的他想不起来了,但依稀想起这件事,这加重了他的悲伤。
他继续走着。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背影。
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是元祁的爷爷。
继而,他意识到,自己是来送元祁的。